……嵌……嵌進身體裡了……
她感覺自己好像被瞬間凍成了一座冰雕,牙齒都在打顫:“……你有感覺嗎?”
她的聲音有些異樣,慕聲抬頭一看,發現女孩兒的臉色都灰白灰白的,心中也跟著嚇了一跳:“怎麼了?”
她的手覆蓋在他胸口,帶了點兒哭腔:“沒有感覺嗎?”
“什麼?”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碰到她的一瞬間,天地驟然褪了顏色。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牽拉變形,破開一個大口子,旋即碎成了片片雪花。
雪花飄落下來,像流星拖了長長尾巴,極緩慢地漸變作透明的雨。
雨絲纖細,狹長,斜斜織著。撐開的紙傘上繪有點點紅梅,被雨水氤氳開來,傘麵是淡淡的粉,從半空中看,像一朵開在山崗上的花。
這朵花沿著黝黑蜿蜒的山路,慢慢移動著。
握傘的手蒼白纖細,十指的丹蔻紅得逼人,像是雪白皮膚上的幾滴鮮血。
她的步子很穩,卻透露著急切,徑直踩過了幾個水坑,裙擺都被漸起的泥水沾濕了。
滈河在側,她沿著河水的支流走,水麵上映出她的一點倒影,紅裙,蒼白的下頜,和斜支出的傘骨。
無數小小水花將她的影子拆解扭曲了,又迅速重聚在一起。
仿佛被地上的風拖住了腳步似的,她走得越來越慢,呼吸越來越重。
終於,她駐足在河岸邊。在長滿青苔的大石上緩慢地坐了下來,傾頭往河水中看。
倒映出的女人的臉,被水花打得模糊不清,似乎含著惡毒的笑意:“自以為是。”
她低眸看著她,自嘲地一笑,不作他言。
倒影中的她又開口了,譏笑著,仿佛那不是虛幻的倒影,而是被困在水中的活的魂靈:“真可憐,你也不過撐這一時半刻。”
雨勢越發大了,水麵上被濺起一層細密的白霧,雨水順著傘彙成小溪,嘩啦啦地澆在了石頭上,她額角的頭發都被沾濕了,貼在白皙的臉側。
她纖纖的十指扣住旁邊的大石,勉強支撐著自己起身,手指幾乎因用力而變形:“放我走。”
水中的影子在漩渦中幾乎看不清楚麵目:“我巴不得他死。”
她輕笑一聲,靜靜盯著水麵,似乎含著一點嘲笑。握著傘的手輕輕抖著,半晌,她才開口:“你活著一天,他們就不可能讓他死。”
再次撐起了身體,語氣是柔的,卻含著孤注一擲的意味:“所以啊,你與我,都必須試一試。”
*
“二夫人,彆等了,老爺不來了。”
丫鬟兩手閉上門,忐忑地拖了半天,才回過頭來嚅囁,“老爺和夫人這兩日都忙……”
白怡蓉的笑容褪下去,握在手裡的梳子“當啷”一聲砸在了鏡子上,鏡麵顫動起來,鏡中人的紅唇刻薄地翹起,“忙,一年到頭都忙!”
“二夫人……您彆擔心。”丫鬟小心地睨著她,“還有……還有大小姐呢。”
白怡蓉冷笑一聲:“大小姐……你懂什麼。”她滿眼複雜地看著鏡中人,輕輕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臉,“你以為我靠什麼留到現在?還不是因為瑤兒。”
手指煩躁地撥弄著妝奩,“瑤兒,畢竟是個女孩。姐姐生不出,老爺到底還得靠我生一個帶把兒的,我努力了這些年,多少苦藥偏方都吃下去了,現在倒好……”她斜睨著丫鬟,恨恨道,“他們在外頭撿了個現成的!”
“往後這個家裡,還有我的地位嗎?”她說著,飛快地站起身來,踢開凳子,急急地往出走。
“二夫人去哪兒?”
“去看看那小崽子究竟是個什麼寶貝,引得老爺做了大善人。自己的孩子不要,偏幫彆人養孩子!”
丫鬟緊趕著幾步跟上了她,拉住了她的手臂:“聽說……老爺和夫人也不怎麼喜歡他的。”
“不喜歡?不喜歡還讓他姓慕,還讓瑤兒叫他弟弟……”
兩人拉拉扯扯到了菡萏堂門口,便被門口守著的家丁擋住了:“二夫人,老爺吩咐了,不能進去。”
“憑什麼不讓進?”她伸著脖子往裡看,錯覺間聽見裡頭傳來了好幾個人的驚叫。
打量四周,本來格局通透的菡萏堂,窗戶上都貼了黑紙,把裡麵封成了一間黑乎乎的暗室,越發顯得神秘而古怪。
“二夫人。”他壓低聲音,似乎有些為難地與她打商量,“裡麵這個剛施了忘憂咒……”他頓了一頓,“出了,出了點問題。您應付不了,還請回吧。”
白怡蓉瞅了一眼封住的窗戶,不大情願地點了頭。
走到一半,丫鬟一驚,眼看著她拐了個彎,從叢竹掩映的小道繞回了菡萏堂後門。
“二夫人……”
“彆吵。”她撥開樹叢,接近了聯通室內的一扇矮窗,“我偏要看看那個小崽子長什麼模樣。”
“二夫人,二夫人!”
她不顧急得跳腳的丫鬟,將外麵貼住的浸了黑墨和桐油的紙張輕輕撕開了一個角,湊了上去。
屋裡是有光的,暗紅色的光縈繞滿室,家具上仿佛被潑了一大桶狗血,妖豔詭異。一縷陽光正巧透過掀起的那個角照了進去,驟然照亮了角落裡的一張臉。
入眼是烏黑的一雙眸,眼尾上挑一個小小的弧度,染著誘人的嫣紅,眸中仿若流動著水光,這樣一雙眼睛,綴在雪白的小臉上,仿佛一對寶石。他隻穿了一件有些寬大的單衣的,衣袖與漆黑的長發被風鼓起來,仿佛要乘風飛去。
他並不笑,茫然而空洞地看過來,眼底滿含著危險的戾氣。紅光從他背後發出,眸中也映著一點詭豔的紅。
她捏緊了拳頭,指甲嵌進了掌心。
這驚心動魄的美麗使得她倒退兩步,危機感達到了頂峰——都說兒肖母,生出這般孩子的女人,得美成什麼模樣?
他……當真是慕懷江隨便撿的?
“吱呀——”門開了,幾個人七手八腳地進來,抬了什麼出去,那個男孩默然坐在桌子上,無聲地望著陽光的方向,似乎對外界沒有反應。
慕府的總管事與下人們切切察察地低語:
“第幾個了?”
“死第三個了……怎麼,老爺和夫人還待在密室?”
“是啊,我們指著您想辦法呐,我那裡是沒人敢再來送飯了。”
“往後將飯放在門口,不得與他多接觸。”
“往常也不是沒有過下咒的人……”那人吸氣道,“怎麼裡麵這個就變成了這樣?還有他的頭發……”
光影晃動,他似乎比劃起來,“冷不丁就長到腰了,身上還發光,怪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