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恨新仇(八)(2 / 2)

蒸汽向上攏著,熱乎乎地撲在臉上,妙妙捧著碗,小心地吹著氣,一點一點地將碗裡的熱水喝進去。

從慕聲的角度看過去,她像是叼著碗的小貓,他伸出手去,撫摸著她的後背。

“阿嚏!”她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身子重重一顫,碗裡的水濺了她一臉,她緊閉著眼,睫毛上還掛著水珠,慕聲眼疾手快地將她手裡的碗奪過去。

“……”妙妙擤了鼻子,滿臉鬱悶地地把桌子和臉擦乾淨。

“好點了麼?”柳拂衣坐在一旁,眉毛都憂心地擰了起來。

幾天不見,就病成這樣,還沒出十五,恐怕醫館都還沒開門。

“嗯,沒事。”淩妙妙笑笑,眼睛紅得像兔子,聲音嘶啞。

慕聲望著她的模樣,心裡亂得厲害,在碗裡添滿熱水,輕輕擱在她麵前,頓了頓,扭頭衝柳拂衣沒好氣道:“柳公子身上是什麼味道?”

那股濃鬱的香,平白惹得他煩躁。

柳拂衣抬起手,無辜地嗅了嗅衣袖:“不是妙妙送的香嗎?我早就說了,是太濃了些。”

“……”妙妙的目光迷惑,語調顯得軟綿綿的,“我?”

柳拂衣頓了頓:“你送給瑤兒的香……”

妙妙想了半天,帶著濃重的鼻音喃喃:“我好像沒有送過慕姐姐什麼東西……”

話音未落,柳拂衣的笑容慢慢斂了,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三四秒,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將妙妙嚇了一跳。

柳拂衣背後一陣涼意慢慢爬上來,仿佛被人澆了一桶冷水,他“刷”地站起來,大步朝房間走去。

“哎,柳大哥怎麼了?”妙妙茫然地問,還未等有人回答她,女孩的睫毛低垂著,似乎越來越沉重,身子一歪,猝不及防地從椅子上倒了下去。

“妙妙!”

慕聲幾乎是同時撲過去,伸手將她接住了。懷中的人雙眼緊閉,麵頰反常的紅。

他用手背一碰,她的額頭滾燙,額角的發絲都浸濕了,驟然摸上去,仿佛摸到了一塊燙紅的鐵。

燒成這樣……

慕聲的指尖都在發抖,眼角發紅,將人攔腰抱起來,走回了房間。

淩妙妙迷迷糊糊醒過來時,隻覺得頭痛欲裂,呼吸都是灼熱的,身上卻冷得發抖,厚厚的被子蓋在她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

這種頭昏腦漲的感覺,好幾年沒有過了。

什麼東西涼冰冰地貼在臉上,她伸手一摸,是慕聲的手。

她一動,慕聲便立即反應過來,攬住她的腰將她扶坐起來,靠在他身上,一碗熱水送到她嘴邊。

妙妙整個人都脫水了似的,沒有絲毫力氣,剛想就著他的手喝水,低頭一看,差點嚇了一跳,水麵上倒映出他的臉,臉色比她還蒼白。

她頓了頓,推開碗,回頭好笑地瞅著他,捏了一把他的臉:“怎麼啦,子期。”

少年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眸子仿佛某種玉石,黑得發亮:“不該讓你去玩雪。”

淩妙妙一時語塞,這個世界的醫術大約不怎麼發達,才讓他覺得發燒也可能要人命。

昏昏沉沉的腦袋裡,浮現出了些微憐惜。

“就是風寒而已,裹緊被子多睡幾覺就好了。”她清清嗓子,尾音還有點啞,在他肩膀上拍了幾下,笑了,“記不記得,我上次都被幻妖捅穿了……”

慕聲的緊繃的身體慢慢鬆弛下來,扶她躺下去,撐著床俯下身去,嘴唇在她額頭上試了試,末了,吻了一下,摸摸她的臉,輕聲道:“睡,我守著你。”

*

香爐裡香篆已經燃到儘頭,見了一點火星。

“瑤兒?”柳拂衣一麵推開房門,一麵快步進門。

簾子半放,慕瑤背對著他躺著,一頭青絲若隱若現藏在被褥中。

“瑤兒,你最近是不是睡得有點太多了?”他慢慢地逼近了床,猛地扣住她的肩膀,將人翻了個兒。

隨著他的動作,人的頭發、腦袋和身子登時分離了,一張慘白的臉正對著他,麵孔上隻畫了一張血紅的嘴,嘴唇一直裂到了耳根,仿佛在看著他取笑。

床上是一隻等大的人偶。

他倒退兩步,渾身上下如墜冰窟,想到什麼似的壓了一下袖口,本來裝著九玄收妖塔的地方,咣當一聲掉出來一隻木偶,同樣畫著血盆大口。

“傀儡術……”

屋裡一時安靜得過分。

想他半生自負,竟然被一個冒牌貨蠱惑,被這小小法術給玩了?

慕瑤,九玄收妖塔,七殺鎮,端陽,怨女……數個關鍵詞連成一線,柳拂衣的臉色霎時慘白。

他望著虛空,在原地沉默了數秒,迅速回過了神。袖中三張符紙抖出,在空中排成一線,咬破食指一筆劃過,一柄金黃色的光劍在空中凝成。

他反手拽下了帳子,持劍一劈,床板仿佛被什麼東西燒焦了,“滋”地裂開,冒出一陣煙霧,旋即被劈成兩半的床左右分裂開來,“咣當”一聲砸在了地上。

床板彷如棺材蓋,推開以後,陽光射進了陰暗處,他一眼看見了底下露出的人。

“瑤兒!”他將人事不省的慕瑤從地上抱起來,蹲在了地上,顫抖著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在她虎口處用力捏了一下。

懷裡的人皺起眉,嘴中喃喃:“陣……”

待睜眼看清了他,慕瑤淡色的雙瞳中盈滿了絕望,“她來過了……”抓緊了他的衣袖,手指將那布料都捏皺了,艱難地出聲,“拂衣……陣……”

柳拂衣反握住她的手,定定望著她:“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