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上的人們對堂審的官兒好奇不已,聽他們的語氣似乎很熟絡的樣子,忍不住八卦詢問。
朱婆子來勁兒了,唾沫星子橫飛,“我家郎君狀元之資,且任中書舍人一職,乃天子近臣。
“喏,你瞧,就是穿緋袍那個,生得賊俊。”
堂上的顧清玄一派威儀肅穆,跪在下麵的邱三正戰戰兢兢陳訴自己受賄的過程。
門口的眾人紛紛唾罵邱三以職謀私,白害一條性命,簡直喪儘天良。
彭縣令頭大如鬥拍驚堂木,大聲道:“肅靜!肅靜!”
稍後證明裘五郎有癲癇病史的證人陸續上堂作證,一名是裘家的仆人,另一名則是曾跟裘五郎診過病的大夫。
麵對數起指認,鹽商裘敬之死不承認。
顧清玄似有懊惱,厲聲質問道:“我且問你,邱三仵作行當,一年不過八兩銀子月奉,他從何處得來的錢財於開春在昌平購得商鋪民宅,共計一百五十二兩八錢。
“這筆錢銀是從何處得來的?!”
這話把裘敬之問住了,一時答不出話來。
顧清玄做了個手勢,差役立馬把邱三購置民宅商鋪的地契呈上來示眾。
眾人不由得竊竊私語。
仵作行當不僅地位低賤,且得來的酬勞也甚為微薄,是上不了台麵的活計。
邱家隻是最底層的百姓,一家老小全靠邱三養活,根本就沒有其他營生來源,忽然購置商鋪民宅確實讓人匪夷所思。
偏偏裘敬之是個硬骨頭,還不服氣狡辯,徹底把顧清玄惹惱了。
他是文人,講究的是以理服人,硬是拿出真本事在堂上一條條與裘敬之辯理,口齒明晰,態度嚴正,冷峻麵容上皆是律法嚴明,不容褻瀆。
在底下圍觀的蘇暮似受到堂上激辯氣氛感染,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那男人到底學識涵養底蘊紮實,頭腦清晰明理,每一條質問都擊中要害,把跪在地上的裘敬之問得吞吞吐吐,無法作答。
那一刻,許是慕強心理作祟,她愛極了男人咄咄逼人的態度與不可侵犯的凜冽莊嚴,以及維護律法時所展現出來的正氣凜然。
這不,邊上的百姓無不拍手稱快。
司英偷偷拉了拉蘇暮的衣袖,嬌羞道:“咱們郎君好俊!”
蘇暮亦是心潮澎湃。
先不論立場,至少在這一刻那男人是極具個人魅力的。
底下的人們竊竊私語,一邊覺著這起案子有看頭,一邊覺著那襲緋色委實招眼,紛紛議論起樣貌來。
有婦人熱議道:“那郎君眉眼生得真好,這樣俊的郎君,隻怕得王公貴族才養得出來。”
還有人問:“不知婚配了沒有?”
聽著他們七嘴八舌,話題完全走偏了,全是議論顧清玄樣貌和身家背景的,前頭的許諸不禁皺眉。
這是來觀熱鬨還是來觀俊郎君的?
婦人都愛八卦,朱婆子同她們吹捧,激動道:“曆經六朝而不衰的河東裴氏你們聽說過嗎,我家老夫人可是裴家長房的嫡長女,那等門楣教養出來的狀元郎,豈是咱們這些小民見識過的?”
這話確實唬住了不少人。
堂上的裘敬之方才嘴硬,接連被質問答不出話來後,便選擇沉默。
這回顧清玄先禮後兵,直接命人用刑。
裘敬之年紀大了受不住刑供,也是被唬住了,連忙老實交代他賄賂邱三的實情。
可憐天下父母心,自家兒子無端病發身亡,便把氣撒到了丁大郎身上,非要讓他替裘五郎償命。
於是才有了使錢銀買通仵作坐實丁大郎殺人的罪證。
得了他的供詞,顧清玄又追問:“昌平縣令朱興榮可得了你的賄賂?”
裘敬之沒吐實話,想保朱興榮。
堂下的人們本以為這樁案子應該算水落石出了,哪曉得峰回路轉,得了清白的丁大郎忽然當場告發裘家行銷私鹽一事。
一石激起千層浪,引得眾人嘩然。
裘敬之被氣得吹胡子瞪眼,忙替自己辯解一番,場麵頓時吵嚷混亂起來。
彭縣令頭大如鬥,拍驚堂木休堂,稍後再審。
門口的許諸道:“這會兒郎君休堂,我先進去了。”
朱婆子點頭。
她們還要辦正事,也沒繼續圍觀,便散了去。
路上司英興致勃勃同蘇暮議論,覺著自家郎君清正威嚴,很是了不得。
蘇暮也讚許道:“能為民請命的官都是好官。”
今日她算是對顧清玄刮目相看。
下午接近傍晚時分主仆才從外頭歸來,顧清玄忙碌了一日,整個人都有些疲憊。
鄭氏備了解暑的飲子來。
顧清玄摘下襆頭,許諸接過。
他自顧到銅盆前淨手,許是還有事,吩咐小廚房傳膳,結果沒用幾口就撤下了。
梳洗沐浴後顧清玄到書房看白日裡拿到手的供詞,今日丁大郎告發裘敬之行銷私鹽,所謂私鹽來源,一是灶戶監守自盜,比如丁家的情形。
通常售賣給官府的為正鹽,正鹽質優,但製鹽過程中總會產生些許質地差些的餘鹽。
像這類鹽的價格就要低廉些。
按律法規定,灶戶是不能私自處理餘鹽的,需按官府規定降價轉讓給鹽商。
作為鹽利最底層的灶戶,每日辛勞所得的報酬極其低廉。
在這種前提下難免會滋生出灰色收入,那就是偷偷把餘鹽,甚至正鹽積攢起來脫手給鹽商或外麵的其他私販,以此謀取額外的利益。
二是鹽商的行銷區域都是劃分明確的,但有些地方的鹽質供應差,且因運輸等原因導致稀缺,從而促使私自開采井鹽或私鹽販子偷偷販賣過去搶占市場。
人們見到鹽質不錯,價格還便宜的自然願意采買。
三是官鹽定價問題,早幾年並沒有一鬥鹽110文的官方約束。
之前朝廷行使的是從灶戶手裡以十文一鬥收購,轉手給鹽商110文,其中包含了鹽課,鹽商無需額外交稅。
鹽商要從中獲利,販賣到百姓手裡的鹽價坐地而起,一些地區是150文每鬥,一些地區則是200文甚至更高。
這番操作導致百姓苦不堪言,怨聲載道。
朝廷意識到光收課稅不顧百姓死活的嚴重後果後,對鹽政進行了改革,統一定價110文每鬥,就算區域不一,上浮也不能超過120文每鬥。
其中商人繳納鹽課占六成,其餘四成則是他們的利潤。
雖然利益大大減少,但因著是全國壟斷性行業,且還是百姓每日所需之物,故而利潤仍舊可觀。
然而更可觀的卻是私鹽操作。
隻要把鹽官們喂飽,他們睜隻眼閉隻眼,你就能從灶戶手裡獲得不需要繳納課稅的私鹽。
用官鹽做掩護私下處理私鹽,哪怕價格便宜些,也會因為沒有課稅而賺得盆滿缽滿,故而鹽商幾乎個個都肥得流油。
不僅如此,他們還能獲得良好的名聲。
百姓願意購買比官價低廉的私鹽,對這群人非常推崇;上頭的官員被這群人喂飽,對他們的態度和藹可親;遇到天災年這群人再做點善事,便可籠絡人心。
他們在民間的威望甚至已經影響到了官府的威懾。
長此以往,必生禍端。
而現在顧清玄要乾的就是殺雞儆猴,把整個鹽政徹底改革。
這項任務是非常艱巨的,動了太多人的利益,甚至京中也會受到影響,哪怕是皇親國戚,但凡牽連其中,都難逃伏法。
能把差事交到他手裡,可見天子對他的器重與信任。
這絕非心血來潮,而是籌劃許久的預謀。
現在顧清玄以丁家案為導火索,攪動風雲,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在他伏案查看供詞有沒有紕漏時,一道敲門聲響起,原是蘇暮得了鄭氏差遣送來參湯提神。
顧清玄頭也不抬。
書房裡燈火通明,照得亮堂堂。
那男人伏案於書桌,青絲鬆鬆挽到腦後,外衫裡隻穿了一件鬆垮的寢衣,正提筆審閱。
蘇暮把參湯送上前,說道:“郎君辛勞,鄭媽媽差奴婢送來參湯給郎君提神用。”
顧清玄“唔”了一聲,“擱到一邊。”
蘇暮依言把參湯放到一邊。
顧清玄似想起了什麼,問道:“我聽許諸說你今日去府衙觀熱鬨了?”
蘇暮點頭,應道:“朱媽媽也去了,郎君在堂上好生威武。”
這話把顧清玄逗樂了,視線從供詞上收回,放下筆,把供詞收到一旁,饒有興致問:“怎麼個威武法?”
蘇暮兩眼放光,拍馬屁道:“郎君口齒伶俐,連翻質問鹽商的那番話引得百姓們拍手稱讚,奴婢也覺著好生了不得。”
她說話的語氣裡充滿著崇拜,小表情裡浮現出孩子氣的仰望,徹底滿足了顧清玄的虛榮心,很是受用。
見他麵色愉悅,蘇暮心知馬屁拍到位了,繼續吹捧道:“郎君穿官袍的樣子俊極了,一身威儀,百姓們都問得是什麼樣的身家背景才能養出這般厲害的人物來。”
顧清玄明明知道她那張破嘴最會哄人,還是聽著歡喜,問道:“你是真心誇我,還是說違心話來哄我?”
蘇暮立馬道:“自然是真心話了,奴婢就覺著隻要是為民請命的官都是好官。
“郎君為丁家伸冤,質問那鹽商簡直大快人心,奴婢在外頭聽著都心潮澎湃,百姓們也是交口稱讚。”
顧清玄抿嘴笑,連眼裡都裝滿了笑意,抬了抬手腕,朝她招手道:“你過來。”
蘇暮依言走上前。
他攬過她的腰身,本是要把她攬到太師椅的空隙位置與他同坐。
哪曾想那女人膽大妄為,居然故意不小心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顧清玄:“……”
很好,很有上進心,膽子也夠肥。
蘇暮臉皮賊厚,硬是裝作會錯意坐他的大腿,試探他縱容的底線。
顧清玄收攏腰肢的手略微用力,斜睨她道:“膽兒越養越肥了。”
蘇暮俏皮地環住他的頸脖,歪著腦袋,附到他耳邊,溫熱的氣息撩人心扉,“那也是郎君縱的。”
這話把顧清玄氣笑了。
蘇暮親昵地蹭了蹭他,像奶貓似的討饒,“郎君忙碌了一日委實辛勞,奴婢給你揉揉肩解解乏。”
她這般熱情討好,他很是受用。
鬆開她後,蘇暮走到太師椅後揉他的肩。
力道不大,跟撓癢似的。
起初她還老老實實,結果不一會兒揉著揉著就滑到了寢衣裡。
顧清玄捉住她的手。
蘇暮從身後探出腦袋,在他扭頭警告她時,忽地湊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顧清玄:“……”
她真的很會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