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顧清玄離去後,婆媳二人又一次陷入了冗長的靜默中。
最終盛氏打破了靜默,說道:“阿娘信文嘉說的話嗎,他說對華蘭沒有男女之情。”
顧老夫人搖頭,“我不知道該不該信。”頓了頓,“文嘉的脾性我了解,是個磊落的君子,可是感情這種事說不準。”
盛氏道:“我不信他對華蘭沒有情意,他打小就縱著她,也不曾在她跟前發過脾氣。況且華蘭也很喜歡他,成日裡哥哥長,哥哥短的,這個咱們府裡都知道。”
顧老夫人沒有吭聲。
她糾結的是這麼多年那小子都沒收通房侍女,為何偏偏把蘇暮收進房了,且樣貌又跟薛華蘭相似,若說他對薛華蘭沒有情意,鬼都哄不過去。
倘若他真藏了心思,那心裡頭多半對自家老子有怨言。
顧老夫人是一個非常注重家庭和睦的老太太,她深知家和方才能萬事興的道理,倘若父子有隔閡,那日後相處起來總會彆扭。
想到這裡,她不禁生出幾分愁緒。
在府裡的長輩們為這事焦慮發愁時,顧青玄那廝後知後覺以為她們應是明白了的。
也不知是男人都是缺根筋還是其他,晚上盛氏同忠勇侯顧政提起這茬時,他先是愣了愣,隨後便道:“文嘉好歹已經成年了,房裡收個通房伺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盛氏不滿道:“他收誰不好,偏收了一個跟華蘭相似的,這讓她如何自處?”
這話顧政不愛聽,反駁道:“這也是因為你縱著。”又道,“華蘭都已經十七了,早該尋夫家嫁人,她一個未出閣的女郎,還成日裡跑到府裡來,像什麼話?”
盛氏懊惱道:“你還怨起我來了?!
“那可是我的甥女,我與二娘姐妹情深,她來姨母家作客有什麼不妥嗎?”
顧政頭大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提醒你男女避嫌。”頓了頓,“文嘉畢竟與壽王府定了親事,倘若兄妹走得太近,不免惹人非議。”
提到這茬,盛氏更不痛快,數落道:“你還好意思提,當初心氣兒高涎著臉去求壽王府替文嘉討來這門親事,結果卻鬨成了這般,把文嘉拖延到至今,娶不成也退不了,不知得耽擱到什麼時候。”
顧政閉嘴不語。
因為目前顧清玄跟壽王府的親事確實挺尷尬。
那邊的長寧郡主病入膏肓,眼見時日不多,壽王妃不願意把她嫁過來,隻想留在身邊多陪一日是一日。
這倒也能理解,畢竟壽王妃隻有這麼一個獨女,眼見活不長了,若還母女分離,未免不近人情。
顧家這邊也沒臉去退親,當初可是忠勇侯自己涎著臉去討的。倘若因為女方纏綿病榻便退了,雖在情理之中,但也會惹人非議。
更重要的是壽王府不會同意退親,因為顧清玄這兩年的勢頭很猛,前程似錦,這麼一個各方麵都上佳的女婿怎麼能便宜了他人?
故而就算長寧郡主亡故了,這門親也會繼續維持,反正壽王府的閨女有七八個,總能湊一個嫁過來做續弦。
還有就是未出嫁的閨女若死在娘家,連祖墳都不能入,更彆提祠堂供奉了。
而跟顧家定的親事,至少能讓她進顧家祠堂,不至於成為孤魂野鬼,日後連香火都享不到一口。
夫妻倆爭執了一番,顧政受不了她,懊惱地去了二房閔氏那裡。
盛氏被氣得肝兒疼,愈發覺得老子跟小子都不是省油的燈,儘搞些混賬事。
而這邊的顧清玄則沒羞沒臊,他跟蘇暮小彆數日,自是脈脈溫情。
二人在寢臥裡竊竊私語。
蘇暮窩在他懷裡,試探問:“下午老夫人喚郎君過去,可有訓斥郎君?”
顧清玄把玩她的發,把柔滑的青絲一圈圈纏繞到手指上,“我祖母是個講道理的人,訓斥我作甚?”
蘇暮看著他,故意道:“訓斥郎君被鬼迷了心竅。”又道,“當初明明是去辦理公務,哪曾想回來卻帶了一個女郎,難道不該訓嗎?”
顧清玄愣了愣,沒好氣道:“我又不是稚子,還做不了主?”
蘇暮掐他的腰,“她老人家真沒訓你?”
顧清玄糾正道:“我曾說過,祖母是個講道理的人,不會無緣無故訓人。”
蘇暮把他壓到床上,伏在他身上,“你阿娘呢,又是何種態度?”
顧清玄:“祖母沒有異議,她自然也沒有異議。”
蘇暮才不信他的鬼話,隻怕她是薛華蘭的替身早就傳遍了府裡。她巴不得這樣傳才好,至少能讓她洗清媚主的嫌疑。
她隻是個替身而已,被主子相中還能怎麼辦呢,難不成去尋死?
冬日外頭寒冷,屋裡卻溫暖如春。
兩人的說話聲漸漸淡了下去,換成了另一幅場景。
外頭的紀氏心情複雜,她們是過來人,以為要備避子湯,哪曾想顧清玄早就把在常州配的方子拿給她們去藥館配藥。
那方子花的錢銀可比避子湯昂貴得多,且還是從顧清玄的賬上走。
這不,柳婆子發牢騷道:“可見咱們郎君是個心疼人的。”
紀氏憋了憋,“照這待遇,以後多半會抬妾。”
柳婆子:“我就說他對薛小娘子情根深種你還不信,隻是人家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娘子,怎麼可能委屈做妾呢?
“但蘇暮不一樣,家生子,日後若抬成妾室,無異於天大的喜事。
“她今日能得這樁因果,也是討了薛小娘子的益處,若不然以男人的德行,哪會把玩意兒當回事?”
這番分析極有道理。
紀氏也覺得自家主子是因為吃不到青梅,所以拿跟青梅長得差不多的李子替代,以此來解饞。
如此一想,她既覺自家郎君沒品,又感到可憐。
自欺欺人,有情人不能成眷屬,著實叫人感歎。
翌日蘇暮服侍顧清玄洗漱,她很有職業操守,目前已經能獨自一人把他整理妥當,不論是更衣還是綰發,皆能處理得熨帖。
在替他擦麵脂時,顧清玄冷不防親了她一下。
恰逢柳婆子打起門簾走進來,不慎撞到這一幕,連忙彆過頭。
哎喲,非禮勿視!
蘇暮尷尬地掐了他一把,道了一聲柳媽媽。
柳婆子這才走進屋,見蘇暮已經把他伺候得妥當了,頗覺滿意,應是個能乾的。
正好衣冠,顧清玄去偏廳用早食,蘇暮把屋裡收拾了一下。
她現在是一等丫鬟的身份,不論是住宿還是吃穿用度在家奴中都算得上拔尖兒的,因著顧清玄對她抬舉,下麵的人見著她都要矮兩分。
萬一以後抬成妾了呢。
院子裡的人們各司其職,主人不在府裡,她便沒什麼差事,用完早食後蘇暮回自己的院裡。
平時府裡的瑣事都是紀娘子在主管,柳婆子年紀大些,手裡的活計相對輕鬆,也空閒。
蘇暮主動同她搭話,輕言細語,客客氣氣,搞得柳婆子生怕嚇著了她,不由自主壓低了嗓門。
二人正說著,忽見鄭氏過來了一趟,說壽安堂那邊請她過去。
柳婆子不動聲色瞟蘇暮,她倒是有膽色,一點都不慌張,起身行禮道:“有勞鄭媽媽跑路了。”
鄭氏沒說什麼,把她帶了出去。
路上碰到家奴們,總忍不住偷窺小侯爺從常州帶回來的女郎。
蘇暮無視那些打量的目光,時刻注意自己的儀態。
鄭氏行事到底穩重,哪怕被罰了月例,降了級,仍舊沒表現出怨憤的情緒來。
蘇暮心知她肯定沒這麼容易把顧夫人忽悠過去,試探道:“奴婢進府,隻怕連累鄭媽媽受罪了。”
鄭氏笑了笑,答道:“回來一路得你照拂,夫人的那點罰算不得什麼。”
蘇暮心中還是覺得慚愧,“待奴婢把夫人和老夫人應付過去後,定要向鄭媽媽賠罪。”
鄭氏看了她一眼,隔了許久才道:“你還是多想想自己的處境罷,我好歹是府裡的老人,再怎麼著,也不至於太難堪。倒是你,這會子夫人正在氣頭上呢,能不能把她應付過去,還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蘇暮慎重道:“多謝鄭媽媽提醒。”
之後二人不再說話,各懷心思。
原本鄭氏覺著自己的前程多半是折在這兒了,哪曾想今日結下的善緣給她埋下了好果子,反而一朝鹹魚翻身。
她做夢都沒料到,自己會走狗屎運被身邊的女郎扶了一把。
從此青雲直上,風光無兩。
到了壽安堂那邊,盛氏也在。
顧老夫人年紀大了,廂房裡已經燃起了炭盆取暖,婆媳倆嘮著家常。忽聽婢女通報,說鄭氏帶著蘇暮過來了。
顧老夫人做了個手勢。
不一會兒兩人被請進來,齊齊向她們行禮。
府裡的一等丫鬟都是統一的丁香色衣著,盛氏不動聲色打量被自家崽帶回來的女郎。
瞧著年歲不大,生得白淨文弱,模樣確實跟薛華蘭有七八分相似,氣質卻不一樣,溫溫柔柔的,婉約靦腆。
那身丁香色極襯膚色,更顯身段窈窕,令整個人都增添了幾分纖秀沉靜。
顧老夫人上下打量她,問道:“你就是蘇暮?”
蘇暮畢恭畢敬回應。
顧老夫人耐心地問了她家中的大概情況。
蘇暮一一作答,口齒清晰,說話不疾不徐,一點都沒有慌張害怕的情緒。
這倒令盛氏刮目相看,本以為她從鄉野地來,多半會怯場,哪曾想行事這般穩重,確實如鄭氏所說的那般,是個機靈的。
見她不怯場,且言行舉止規規矩矩,說話有條有理,顧老夫人對她的第一印象還不錯,應是個能見世麵的。
轉念一想,自家孫子那般清高自傲的人,一般的凡夫俗子豈入得了他的眼?
這女郎應該有點手腕才對。
蘇暮緊繃著心思應付她們。
常言道相由心生,她覺著盛氏生得麵善,且曾聽許諸說過她是個爽利性子,應比顧老夫人好忽悠。
如今顧清玄帶她入府,鄭氏卻挨了罰,可見盛氏心裡頭是氣惱的。
這種氣惱日後多半會轉移到自己身上,為了以後的日子好過些,蘇暮決定先下手為強,把禍水引到顧清玄身上。
反正他是她們的好大兒,好孫子,媚主這口黑鍋怎麼都要扣到他身上去。
心中有了主意,蘇暮忽地伏跪下去,欲言又止道:“奴婢有罪,還請夫人和老夫人責罰。”
這一舉動令二人愣住。
顧老夫人微微蹙眉道:“你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