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斟酌言辭道:“在常州時,朱管事曾訓誡過奴婢等人,府裡規矩嚴明,禁止女婢媚主。可是奴婢卻隨小侯爺來京了,實屬明知故犯,當該責罰。”
此話一出,鄭氏詫異地看向她,不禁被這波操作搞懵了。
顧老夫人亦是沒料到。
一旁的盛氏想說什麼,終是忍下了。
蘇暮繼續道:“奴婢得小侯爺抬舉,本該歡喜,隻是犯了媚主的罪名是事實,奴婢甘願受老夫人家法,以儆效尤。”
她這番表忠的態度,反倒讓顧老夫人不知說什麼好。
盛氏說道:“想來你心裡頭是清楚的。”
蘇暮回道:“這原本是奴婢的過錯,卻牽連到鄭媽媽受罰,奴婢心中很是慚愧,還請夫人酌情處罰鄭媽媽,奴婢願擔全責。”
盛氏傲嬌地冷哼一聲。
鄭氏偷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郎,心中狠為她捏了把冷汗。
過了許久,顧老夫人才道:“主是主,仆是仆,若文嘉想要討你,下頭的人是沒有言語的。
“你知道自己的錯處,挺好。”
蘇暮沉默不語。
顧老夫人:“且起來罷。”又道,“文嘉從未對哪個女郎正眼瞧過,千裡迢迢把你帶進京來,我若不分青紅皂白處罰你,倒是不近人情了。”
鄭氏見有台階下,忙上前把蘇暮攙扶起來,並暗暗掐了她一把。
蘇暮忍著痛站起身。
盛氏重新把她打量了一番,本來心裡頭不痛快,結果對方給她來了個負荊請罪,她反倒不好意思找茬。
畢竟是自家崽尋的替身,說來也挺冤枉。
再加上頭一天來,第二天就被責罰了,若是惹得自家崽不痛快,那才叫得不償失。
盛氏沒這麼蠢。
顧老夫人也是個明理的,知道這事怪不到鄭氏頭上,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下人,主子要乾什麼,無非規勸幾句,至於聽不聽,也做不了主。
“鄭娘子在你房裡當差應有十年往上了,瑤娘就饒過她這回罷。”又道,“此去常州,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能把文嘉平安伺候回來也不容易。”
老夫人開了口,盛氏怎麼都得給她麵子,便道:“那就罰兩月的月例,降級便不用了。”
鄭氏心頭歡喜,連忙跪下道:“奴婢謝夫人寬宥,謝老夫人體恤。”
顧老夫人:“起來罷。”
鄭氏規規矩矩起身。
接下來顧老夫人又問了些其他情況,蘇暮一一作答,力求在兩位女主人跟前留下好印象,以便日後行事。
莫約過了半個時辰,顧老夫人乏了,打發二人下去。
兩人行禮告退。
待她們離去後,盛氏撇嘴道:“那丫頭當真是個機靈的,主動來請罪,我反倒不好罰她了,不僅如此,連鄭媽媽的罪也免了。”
顧老夫人默默地掐念珠,緩緩道:“你何曾見文嘉對哪個女郎上過心?”
盛氏沉默。
顧老夫人正色道:“能讓他起心思從常州大老遠帶回來,隻怕不單是容貌,手腕恐怕也有幾分。”
盛氏沒有吭聲。
外頭的蘇暮和鄭氏出了壽安堂後,鄭氏才僥幸道:“方才我替你捏了把汗,倘若老夫人責罰下來,不把你屁股打得開花。”
蘇暮應道:“郎君曾與奴婢說過,老夫人通情達理,不是蠻橫之人,況且奴婢才來京,倘若一來就挨了責罰,豈不是給永微園下馬威?”
鄭氏閉嘴。
蘇暮繼續道:“奴婢就是不大服氣,這事本與鄭媽媽無關,你卻受了罰,實在不應該。”
鄭氏心裡頭多少有些高興,降級意味著月例減半,如今竟然免了,“今日承了你的情,我都記在心裡頭的。”
蘇暮抿嘴笑,“奴婢在常州也曾得鄭媽媽照拂,來了這裡,自然不能忘本。”
鄭氏不由得對她高看一眼,“今日得了你的益處,他日若遇到難處,我能幫得上的你隻管開口來找。”
蘇暮倒也沒有推托,大大方方道:“那敢情好,這樁善緣算是結下了。”
鄭氏提醒她道:“彆以為今兒把夫人她們應付過去就萬事大吉了,待薛小娘子進府來,勢必要鬨一番的。”
蘇暮眨巴著眼睛,“多謝鄭媽媽提醒。”
怕她不識路,鄭氏把她送回了永微園。
柳婆子伸長脖子張望,見蘇暮進院子,立馬上前問道:“老夫人可有責罰你?”
蘇暮笑眯眯道:“不曾。”
柳婆子又問:“夫人呢?”
蘇暮應道:“也不曾,她們隻把奴婢叫過去問話。”
柳婆子“哦”了一聲。
傍晚顧清玄下值回來,因著天氣寒冷,他披著防風的玄色鬥篷,裡頭的緋袍隨著走動若隱若現,顯得長身鶴立。
見他從長廊那邊過來,蘇暮忙上前接迎,喚了一聲郎君。
顧清玄問:“今日可還習慣?”
蘇暮點頭,“習慣。”
待他們進了屋,蘇暮替他解下鬥篷,取下襆頭。
顧清玄似想起了什麼,忽然問道:“我進來時聽家奴說上午祖母把你喚了去?”
蘇暮:“老夫人問了些話。”頓了頓,“她老人家很是隨和,如郎君所說的慈眉善目,通情達理。”
顧清玄盯著她看了會兒,“我阿娘呢,有沒有在那裡?”
蘇暮:“夫人也在。”
顧清玄:“她沒刁難你?”
蘇暮道:“沒有,奴婢負荊請罪,求責罰,老夫人非但沒有責罰奴婢,還體諒奴婢的不易。”
這話把顧清玄氣笑了,指著她道:“你這滑頭,多半又讓我背鍋了。”
蘇暮掩嘴往他懷裡鑽,嬌俏道:“奴婢不敢。”
顧清玄居高臨下攬住她的腰,俯視道:“老實交待,都說了我什麼渾話?”
蘇暮咧嘴笑,狡黠道:“奴婢沒說郎君的不是,隻認了媚主的罪名,老夫人說主是主,仆是仆,奴婢有這份覺悟,挺好。”
顧清玄掐她的臉兒,“我這兩日可背了不少鍋,說什麼你是華蘭的替身,還有什麼我用強讓你委曲求全,更有說我對我爹不滿……那流言蜚語可多著去了。”
蘇暮憋著笑意,一本正經道:“奴婢跟薛小娘子相似,不就是郎君尋的替身嗎?”
顧清玄掐她的臉稍稍用力,她“哎喲”一聲,他沒好氣道:“這鍋是不是你給我扣的?”
蘇暮喊冤道:“奴婢才進府兩日,就隻有今兒才出過永微園,哪有這般大的本事?”停頓片刻,故意刺激他道,“定是往日郎君行事不夠端莊,這才讓下人們誤解了。”
顧清玄不滿道:“胡說,我如何不端莊了?”
蘇暮:“那為何所有人都認為郎君把奴婢帶回京皆是因為薛小娘子?”
提到這茬,顧清玄不由得頭大如鬥,指了指她道:“故意氣我不是?”
蘇暮撒嬌,“奴婢可不敢,若是把郎君氣惱了,隻怕連飯碗都端不穩。”
顧清玄:“那還不哄哄我?”
蘇暮踮起腳尖親了親他。
二人打情罵俏了好一陣兒,聽到外頭傳來乾咳聲,兩人才正經了些。
沒過兩日正主兒薛華蘭忽然進府來拜訪,她許是聽到了傳聞,進府後直接前往永微園,連映月苑那邊的招呼都沒打。
當時蘇暮正在熏衣,顧清玄偏愛甘鬆香,所用的熏香都是它。
她剛把一切備好,就見柳婆子臉色千變萬化地進屋來,欲言又止道:“阿若姑娘,你且跟我來。”
蘇暮看她麵色不對,試探問:“柳媽媽有什麼事嗎?”
柳婆子憋了憋,壓低聲音道:“薛小娘子來了,這會兒在前廳的,說要見你。”
蘇暮心中早有準備,輕輕的“哦”了一聲,道:“這兒就有勞柳媽媽了。”
柳婆子點頭,“你趕緊去,我差人來照看。”
蘇暮這才出去了。
那薛華蘭年歲比蘇暮長些,身量也要高點,她的五官飽滿,跟姨母盛氏是同樣的臉型。穿了一襲嬌豔的桃紅衣袍,丫髻上佩戴著簡單的珠花,生得明媚端方,通身都是官家娘子的高雅氣韻。
到底家底殷實,教養出來的女郎跟普通人大不相同。
蘇暮過來見禮,朝她盈盈一拜。
薛華蘭坐在太師椅上,不客氣地打量她。
對方僅僅隻是個身份卑賤的家生子,自然不能跟自己比。
她挑剔地瞧那女郎,身著統一的丫鬟服飾,身段纖秀,頭上隻有簡單的紅頭繩做飾,耳上手上皆乾乾淨淨,不見絲毫配飾。
這般受抬舉,未免也太寒磣了些。
她隻覺得那女郎生得小家子氣。
蘇暮無視她充滿著敵意的目光。
畢竟自己是山寨版,在正主兒跟前理應縮著脖子做人才對。
在一旁伺候的紀氏怕二人起了衝突鬨將起來,忙同外頭的柳婆子遞眼色,她忙差人去映月苑。
薛華蘭高傲地抬了抬下巴,開門見山問:“你就是表哥從常州帶回來的婢女?”
蘇暮應道:“奴婢是。”
薛華蘭故意問:“他在常州的時候,可曾提起過我?”
蘇暮溫軟道:“薛小娘子與郎君有一同長大的情分,他自是時常提及的。”
薛華蘭“哼”了一聲,遣散閒雜人。
紀氏有些擔憂地看了二人一眼,默默地退下了。
沒有他人後,薛華蘭也不端著了,起身緩緩走到她跟前,好整以暇地圍著她轉了一圈,說道:“我表哥的那樁親事,你應是清楚的。”
蘇暮垂首回答:“奴婢曾聽說過。”
薛華蘭嘲弄道:“你覺著壽王府可容得下你?”
這話委實一針見血。
蘇暮挑眉,看來這女郎也是個頭腦清醒的主兒,不容易忽悠,索性不答反問:“壽王府容不下奴婢,豈又容得下薛小娘子你?”
“你!”
“奴婢是家生子,主子說的話,奴婢不敢不從。”頓了頓,轉移矛盾道,“郎君自是記掛著薛小娘子你的,若不然,又哪有奴婢的今日?”
這話總算把薛華蘭哄得高興了些。
蘇暮用餘光瞥了她一眼,那高傲的樣子跟顧清玄如出一轍。
往日顧清玄從未跟薛華蘭紅過臉,一直都是縱容,在永微園裡她哪裡都可以去。又仗著盛氏是姨母,寵她至極,便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就算有壽王府那樁親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