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爹曾說過,顧家已經樹大招風了,再加之顧清玄這兩年勢頭猛,若還跟壽王府聯姻,那更是如日中天,引聖人忌憚,反倒成為了阻攔他升遷的絆腳石。
她表哥心思聰敏,又豈會不知其中的利害?
蘇暮自然不知藏在中間的彎彎繞繞,隻覺著眼前這女郎彆看年紀小,心思卻老辣,想來很有一番心勁兒。
也該映月苑那邊反應快,不一會兒錢婆子就親自過來捉人,說夫人喊薛小娘子過去。
薛華蘭還想逗留,錢婆子臉色嚴厲,語氣不善道:“薛小娘子且跟老奴回去罷!”
錢婆子是盛氏的陪嫁,代表著盛氏的權威。
薛華蘭不敢在她跟前挑事,頗不服氣地咬了咬唇,隻得乖乖跟著過去了。
蘇暮恭送她們離去。
紀氏送走她們後,提醒她道:“往後阿若躲著些罷,薛小娘子不是個容易打發的人。”
蘇暮輕輕笑了笑,“她是官家娘子,斷然不會跟奴婢一般見識。”
紀氏皺眉,覺得她委實天真。
那薛華蘭在府裡驕縱慣了,且又是主子,要為難一個婢女花樣可多著去了。
另一邊的盛氏則氣惱不已,一個官家娘子跑去跟一個婢女爭風吃醋,鬨出去委實不像話,故而薛華蘭一進院子就被她訓斥了一頓。
見自家姨母臉色不好看,薛華蘭也不敢吭聲,自知理虧道:“我就是好奇,故才過去看看,也不敢對她怎麼樣。”
盛氏:“你糊塗!”又道,“你姨父說得不錯,怪我平時縱著你,不知避嫌。”
“姨母……”
“日後莫要再去永微園,文嘉與長寧郡主定了親的,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走近了不免讓人非議,知道嗎?”
薛華蘭不痛快道:“我就是心裡頭不服氣。”
盛氏知道她在想什麼,皺眉道:“文嘉收蘇暮進房,老夫人也是允了的。那女郎就當是他練手用的,日後迎了壽王府的人進門,也不至於應付得太窘迫。”
薛華蘭沒有吭聲。
盛氏道:“我曉得你心裡頭不痛快,你倆打小長在一起,起初我也以為你倆能成,要怨就怨有緣無分。日後莫要瞎折騰了,免得讓我難做人,明白嗎?”
薛華蘭試探道:“姨母真覺得表哥會娶壽王府的姑娘?”
盛氏皺眉,“這由不得他!”又道,“壽王府我們得罪不起,且這門親又是你姨父親自去討的。”
說罷看向她,“你的那點小心思彆以為我不知道,我不管文嘉對你如何,你倆都彆想成事。”
“姨母……”
“莫要惹我不痛快。”
不敢惹惱她,薛華蘭隻得閉嘴不語。
盛氏到底頭腦清醒,用強勢態度把她壓了下來,倘若自家甥女在府裡生事,她便裡外不是人。
平時雖然縱著娘家人,底線還是有的,容不得他人觸犯。
這樁事因為盛氏的頭腦而暫且作罷,再加之蘇暮進府後規規矩矩,不曾恣意生事,也沒掀起風浪。
倒是顧清玄忽然生病告假。
他回京後一直都在輔助禦史台和刑部三司會審,眼見私鹽貪腐案快告一段落了,聖人李越深刻地意識到鹽政存在的巨大問題,需得重新改革才行,若不然時長日久必生禍端。
他是個勤勉的君王,頗欣賞顧清玄的才乾,故而心裡頭開始琢磨把那小子塞進鹽政裡。
顧清玄雖然在感情上不大有經驗,對政事方麵卻異常敏銳。
這回的私鹽案被他捅出來,已經得罪了不少人,倘若還繼續涉及鹽政,對整個鹽業運營進行改革,勢必會牽動更多人的利益。
一旦接下這差事,無異於悶聲作大死。
彆看他年紀輕,行事卻老道圓滑,也懂得進退,果斷選擇急流勇退,裝病告假。
若是以往的這個時候那家夥早就起了,今日卻縮在被窩裡一動不動。
蘇暮過來喊他。
顧清玄還是沒有動靜,她伸手戳了戳他,那家夥像蟲子一樣蠕動兩下。
她忽地把冰涼的手伸進了被窩,顧清玄慘叫了一聲,把錦被裹得更緊。
蘇暮沒好氣道:“郎君該起了。”
顧清玄披頭散發地冒出半顆腦袋,甕聲甕氣道:“我病了。”
蘇暮:“???”
她還以為他真病了,伸手探他的額頭,卻被他拖進了被窩,好似血盆大口般把她吞了進去。
蘇暮又氣又笑,“郎君莫要耍性子,晨鐘都響好幾聲了。”
顧清玄不要臉地蹭了蹭她,“今日不去上值,告病假。”
蘇暮不解,“好端端的何故告假?”
顧清玄並未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道:“彆院的臘梅開了,我帶你去賞梅。”
蘇暮愣了愣,皺眉道:“這可使不得,好端端的告了假去賞梅,夫人若曉得了,還不得訓奴婢貪耍媚主?”
顧清玄一本正經道:“我這一病得躺十天半月,成日裡關在院子裡你不悶?”
蘇暮:“……”
顧清玄:“趕緊去給我請大夫來,說我渾身無力,咳嗽還喘,病倒了。”
蘇暮盯著他沒有動靜。
顧清玄催促道:“趕緊的,你家男人病倒了。”
蘇暮沒好氣擰了他一把,他“哎喲”一聲,她下床時嘀咕道:“不知是哪家的野男人。”
這話被顧清玄耳尖地聽到了,探頭問:“你嘀咕啥呢?”
蘇暮忙道:“沒嘀咕什麼。”
於是上午府裡差人去告了病假。
得知他生病,盛氏忙過來探望,搞清楚情況後沒好氣打了他兩下,啐道:“裝什麼不好,偏要裝病,看把你老娘嚇得跟什麼似的。”
顧清玄拉被褥把自己蒙住,怕顧老夫人擔心,說道:“阿娘且跟祖母吱個聲,免得她老人家操心。”
盛氏“嗯”了一聲,不解問:“你這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顧清玄:“阿娘莫要多問,總是有理由的。”頓了頓,“太醫院多半會來人。”
盛氏皺眉,“那可如何是好,倘若穿幫了,可是欺君的罪名。”
顧清玄倒不擔憂,隻道:“無妨,何公公會替我打點。”
得了他的話,盛氏才放心了些。
上午請了大夫進府診病開藥方,小廚房裡依言熬製,至於吃不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晚上顧政過來了一趟,對自家崽稱病告假一事有不同的看法,他蹙眉道:“倘若聖上真打算讓你參與鹽政,這是極好的機會,何故就推托了?”
顧清玄坐在床上,正色道:“爹此話差矣,鹽政確實是肥差,卻燙手,一個不慎,就得走薑斌的路。
“早前聖人想查辦薑斌,一直苦惱無人可用,兒揣摩聖意主動提起,願成為他的手中刀,討來這份差事已然是激進之舉,倘若不知收手繼續下去,必遭反噬。
“現如今朝廷上多數官員受私鹽案牽連,兒作為始作俑者,樹敵太多,若不知隱退,還像以前那般冒進,成為眾矢之的,就算聖上要保,也得掂量掂量。”
這番話令顧政沉默。
顧清玄道:“往後的機會多得是,不急於這一時。”
顧政沉吟許久,方道:“你考慮得也算周全。”
顧清玄:“爹可要把風聲捂緊。”停頓片刻,又道,“你可有鹽政舉薦人選,到時候聖上多半會問起。”
顧政皺起眉頭,“正如你所言,這差事雖是肥差,卻得罪人,更何況還得大肆整改,既得罪人又難做,京中誰樂意?”
顧清玄失笑,“所以得舉薦脾氣又臭又硬的,最好軟硬不吃,這樣方才能大刀闊斧對鹽業進行整改,利國利民。”
顧政低頭,似乎陷入了沉思。
顧清玄道:“我背後牽連甚廣,顧慮多,不適合乾這差事。上任的人單槍匹馬最佳,跟誰都沒有牽連,無所顧慮才能劈荊斬刺。”
接下來父子二人就鹽政一番議論。
兩人平時政見雖有不同,但隻要是為著家族利益考慮,一般都聽得進話。
現在顧清玄解釋了自己的顧慮,他也沒再多言。
之後沒過兩日,確實如顧清玄所料,太醫院派人下來診病,因著有何公公在中間周旋,派下來的是熟人曹禦醫。
曹禦醫替顧清玄診過脈後,給他開了藥方,不過是調理脾胃的。
“顧舍人前陣從常州奔波回來,又馬不停蹄輔助禦史台三司會審,著實辛勞,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般折騰,這回染上風寒病倒,需得仔細調理才好。”
顧清玄笑道:“那就有勞曹禦醫同聖上說明了。”
曹禦醫點頭,“且寬心,你這個病需得靜養,最好閉門謝客為佳。”
顧清玄:“病個十天半月如何?”
曹禦醫愣了愣,發牢騷道:“顧舍人可真會算計,躺十天半月了月奉還照拿不誤,就不怕聖上追問?”
顧清玄拍了拍他的手,“無妨,隻要曹禦醫的差事辦得好,聖上定不會問起。”又道,“我這兒新得了一件大紅袍,是從祖母那兒討來的,就舍給曹禦醫了。”
一聽大紅袍,曹禦醫的眼睛亮了。
他這人嗜好茶道,彆的沒什麼愛好,就喜歡收集名茶。
稍後蘇暮進屋來把大紅袍奉上,曹禦醫明明歡喜,嘴上卻道:“這怎麼好意思呢。”
兩人就這場“病”細說了會兒。
雙方說定不漏底後,曹禦醫才美滋滋地帶著那罐大紅袍離府回去交差。
第二天下午顧清玄便帶著蘇暮等人去彆院“養病”去了。
馬車上蘇暮有些小興奮,窩在他懷裡,撒嬌道:“郎君這日子可過得舒坦,既不用為錢銀發愁,也不用為生計憂心,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很是逍遙快活。”
顧清玄哼了一聲,“這不沒落下你麼?”
蘇暮高興道:“那是奴婢上輩子掙下來的福氣。”
顧清玄握住她的手,“瞧你這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往後有什麼都帶上你。”
“郎君可莫要哄奴婢開心。”
“我哄你作甚?”頓了頓,“再過陣子府裡的梅花開了,我阿娘多半會主辦賞梅宴,到時我帶你去賞梅,元宵的時候帶你去看花燈,春日去踏春,夏日去秦安避暑,秋日去霞山賞紅楓,樣樣都不落你,如何?”
蘇暮被他哄得高興,雖然知道這些不過是鏡花水月,還是歡喜地摟住他的腰身,“郎君待奴婢真好。”
顧清玄傲嬌道:“當初既然把你帶出來,就不會虧了你。以後我去哪兒,你便跟著去哪兒,無人敢欺辱。”
蘇暮咧嘴笑,聞著他身上淺淡的甘鬆香,隱隱意識到,要從他身上騙取賣身契估計是項技術活兒。
就目前看來,他興致濃厚,應不會輕易放人。
她不禁有點發愁。
不討他歡心,又怕自己在府裡摔跟鬥;討他歡心,又怕跑不掉。
這委實是道難題。
蘇暮像小貓一樣窩在他懷裡,一雙眼珠不安分地轉動,覺著自己不能光把勁兒往他身上使,她得三心二意在彆人身上動歪腦筋才行。
比如壽王府這樁親事,便是極好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