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春園就在京郊,出城便到。
一行人車馬過去也沒耗多久,現在正是臘梅盛開的時節,待他們抵達知春園時,還沒進園子,就聞到陣陣臘梅芬芳。
馬夫勒停馬兒,放下杌凳,許諸撩起簾子。
顧清玄先下馬車,隨後伸手扶蘇暮下來。
門前一排臘梅樹上了年紀,枝丫蒼勁。
金黃色的臘梅花層層疊疊生長在枝乾上,在嚴寒中散發著香煞人的芬芳,因著冬日能瀲灩綻放的花朵少之又少,可謂風姿綽約,獨領風騷。
柳婆子瞧著歡喜,讚道:“今年的臘梅開得好。”
寒冷的空氣裡儘是馥鬱香氣,看著那些小小的黃色花朵爭先恐後地掛在枝頭,令人心境愉悅。
一眾人進了園子,裡頭不僅種滿了臘梅,還有盆栽的冬菊。
它們跟臘梅一樣,頂著寒冬綻放,氣節孤高,堅貞不屈。哪怕被嚴寒風霜肆虐,仍舊把最好的姿態展現給世人。
知春園麵積寬廣,柳婆子說這園子還是顧老夫人的陪嫁。她作為河東裴氏的嫡長女,當年嫁進顧府,十裡紅妝,空前盛大。
臘梅林在西邊,看天色還早,顧清玄領著蘇暮前去觀覽。
今日天氣陰沉,風也吹得大,顧清玄體貼地給她備了鬥篷。
他牽著她的手漫步在臘梅林裡。
許諸等人跟在後頭,離一人的距離頗遠。
寒冷的空氣夾雜著馥鬱芬芳撲鼻而來,難得見到這種景致,蘇暮心情極好。
她沉浸在周邊美好的景致裡,暫時忘了困擾在心底的煩惱,仿佛自己隻是一個普通的遊人,走在這片金色的花海裡,自由暢想。
見她麵色歡愉,露出少見的放鬆輕快,顧清玄折了一支臘梅插到她的發髻上。
蘇暮也折了一支插到他的發髻上,看著覺得有趣,又折了一支,一長一短的,像牽牛蟲的觸須。
身後的許諸等人瞧著那模樣紛紛掩嘴笑了起來。
顧清玄倒也不惱,極有情趣配合她作怪,惹得蘇暮失笑不已。
有時候她愛極了這個男人的小幽默,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隔著一條天塹,或許與他相處也是歡愉開心的。
至少目前看來他的性情穩定,脾氣溫和,不會無緣無故遷怒,也不會因為家世背景而盛氣淩人。
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顧清玄好奇問:“你在琢磨什麼呢?”
蘇暮回過神兒,說道:“奴婢在想,這般好的郎君,到底要怎樣的女郎才有好福氣得郎君疼寵。”
顧清玄嗤之以鼻,“瞧你這話說得,這會兒還不夠疼你?”
蘇暮抿嘴笑,“奴婢心裡頭自然是歡喜的。”
顧清玄握著她的手,“你既然跟了我,就不會虧待你。”
蘇暮沒有說話。
也許他的盛情是其他女郎渴望的,她也會歡喜他對她的好,但也僅僅隻是歡喜那麼一會兒。
她渴求的東西他給不起,也不會給。
她渴求的是能真真正正做一個人,有尊嚴有自由的人,而不是奴仆。
她渴求的是一夫一妻,能在這個艱難的世道裡相互扶持前行,而不是成為與他人分享丈夫的妾。
這些東西都是現代社會裡最基本的需求,可是到了這裡卻異常艱難,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誠然現在他能為她提供極好的條件,但那又怎麼樣呢,這些都是依附在他對她還有興致的前提條件下。
一旦他失了興致,她便猶如海麵上的浮木,永遠都靠不到邊界,找不到著陸的岸。
這樣的代價,她承受不起。
換個角度來想,她的這些需求於他而言亦是荒唐至極的天方夜譚。
一個家生子奴婢,妄想著靠男人翻身做主,且還是簪纓世家的男人。
隻怕全京城都會笑掉大牙。
蘇暮向來很有自知之明,從來不會想得太多,他對她的好,她會受著,但也僅僅隻是受著。
因為她給不了回報。
她窮得隻剩下了自尊,而她的自尊恰恰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天空陰霾,臘梅林一眼望不到頭。
他們安靜地走在那片馥鬱花香中,都很有默契的沒有說話。
蘇暮偷偷地瞥了一眼身邊的男人,唇角上揚,不管以前如何,將來如何,至少在這一刻她是享受身邊有人陪伴的。
有人陪伴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天色暗些的時候飄起了小雨,屋裡燒著炭盆,溫暖如春。
庖廚備了炙羊肉,蘇暮嘴饞吃了好幾塊,她跟許諸嗜辣,覺著那五香味簡直霸道。
顧清玄則沒碰,用的是烏鱧鍋子。
之後幾日蘇暮過得極其快活,成日裡跟許諸琢磨吃什麼。
那家夥貪吃又貪玩樂,有時候饞天香樓的酥皮鴨,便打著顧清玄的名義差人進城去買。
顧清玄倒也沒管束他,多半又是他倆饞嘴了。
在知春園“養病”到第六日時,忽然來了一位訪客,原是沈正坤回京了。
許諸跟他熟絡,忙把他領到顧清玄的院子裡。
得知他來訪,顧清玄很是高興,親自接迎。
一人見了麵,各自歡喜,相互行禮寒暄了幾句,便進屋去了。
沈正坤道:“我一回京就打聽文嘉你,哪曾想同僚說你告了病假,且病得不輕,可嚇壞我了。”
顧清玄笑問:“京裡邊可有什麼消息?”
沈正坤點頭,“有,昨兒一早聽說薑斌在牢裡沒了。”
顧清玄吃了一驚,詫異道:“是怎麼回事你可清楚?”
一人各自落座,沈正坤正色道:“我曾仔細探聽過,聽說是自儘的。”又道,“薑家被查抄,流放的流放,砍頭的砍頭,算是徹底散了,唯獨薑貴妃在宮裡免了這場劫難。”
顧清玄一聽這話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薑斌是為了保住薑貴妃?”
沈正坤點頭,“我們私底下猜測,多半如此。
“那薑貴妃雖然沒有子嗣,卻有一個公主,母女一人的前程斷不能因薑家所折,故而薑斌畏罪自殺,想來是為保住她們。”
顧清玄聽後笑了笑,搖食指道:“沈兄天真了。”
沈正坤:“???”
顧清玄:“依我之見,薑斌之死是為保薑貴妃母女不假,不過……”
沈正坤忙追問:“不過什麼?”
顧清玄嚴肅道:“薑貴妃素來得聖寵,這其中的因素除了背後有薑家外,還有她自己的本事。而今母族倒了,聖人多半會念在公主的顏麵上保全她們。”
沈正坤心頭一驚,“你的意思是……”
顧清玄點頭。
沈正坤一時覺得唏噓不已,曾經那麼龐大的一個家族,說垮就垮。
顧清玄又問道:“常州那邊呢,情況如何了?”
沈正坤回過神兒,“已經清理乾淨了,那幫鹽商個個唉聲歎氣,家底都差不多掏光了,就為補以前欠下來的窟窿,可謂元氣大傷。”
顧清玄不以為意,“鹽業暴利,不久他們就會重新把腰包鼓起來。”
沈正坤皺眉,發出靈魂拷問道:“你說這麼弄兩下子又有什麼用呢?”
顧清玄笑道:“自然有用。”頓了頓,“沈兄可有合適的人選舉薦?”
沈正坤:“???”
顧清玄當即把聖人打算整頓鹽政的事粗粗同他說了說,沈正坤聽後頗覺欣慰,幸虧當今天子是個頭腦清醒的,知道為民著想。
那鹽價委實高了些,米糧一鬥才十幾文,鹽卻翻了十倍,著實離譜。
兩人就鹽業這個話題細說了許久,談論的皆是圍繞著民生利益。
先前他們曾共事過,相互間有默契,也合得來,自然能說到一起。
下午一人在亭子裡賞梅煮酒,這回的差事順利收官,多半能得升遷,沈正坤心裡頭暢快,賣弄起他在常州學的評話。
他的常州話並不標準,說唱起來頗有幾分滑稽,惹得旁邊伺候的許諸等人笑語連連。
顧清玄也覺得有趣,同他用常州話糾正他撇腳的發音。
一人你來我往,到最後顧清玄都能說唱幾句那評話了。
在不遠處剪臘梅花枝的蘇暮聽著他們的笑語,頗覺趣味。
她就覺得顧清玄說的官話沒有常州本地方言好聽,官話多了幾分字正腔圓,而常州話則偏軟,語調輕柔,還有點嗲。
她還蠻喜歡那男人用慢一點的語調說常州話,磁性中透著幾分柔和的嗲,很有誘惑力。
鑒於明日沈正坤還要上值,在城門關閉之前他進了城。
晚上顧清玄進寢臥時見蘇暮在擺弄桌上的臘梅花枝,他走上前從身後抱住她。
蘇暮跌入他溫暖的懷抱。
身後的男人充滿著力量感,胸膛緊實,臂彎強勁,高大的身軀把她徹底籠罩。
蘇暮掐了掐他的手臂,興致勃勃說道:“白日裡奴婢聽郎君同沈禦史說唱起評話,極有意思。”
顧清玄嫌棄道:“沈禦史那常州話,比許諸學得還差。”
蘇暮失笑,“奴婢就愛聽郎君說常州方言,比京裡的官話好聽。”
顧清玄半信半疑。
蘇暮道:“郎君可否再說唱一下沈禦史學的那評話?”
見她有興趣,顧清玄便大方地哄一哄她,低沉又婉轉的常州話緩緩吐出,充滿著幾分撩人的性感。
蘇暮很喜歡聽,轉身看著他,目光裡充滿著崇拜。
顧清玄學唱了幾句,有時候會吊著嗓子轉音,輕緩又乾淨,且柔軟。
她委實愛極,也會跟著他學唱兩句。
一人你來我往,蘇暮情不自禁靠近他,顧清玄則一點點往後退。
最後不知何時退到床沿,蘇暮一下子把他推到,俯身堵住了他的嘴。
顧清玄:“???”
不是要學評話嗎?
如果屏棄他的身家背景,僅僅隻是這個人,蘇暮對他的身子是有興趣的,畢竟誰能拒絕這麼一個天真又可愛的男人呢?
至少在感情方麵他確實很天真,且容易哄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