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春園待了十日,京裡來人催他們回去,一行人這才優哉遊哉地回城了。
現在接近年尾,大齊每三年一考課,考課影響著官吏的升遷。
對於顧清玄來說,他的起步高,人又年輕,總需要資曆磨練。
之前在中書省擔任中書舍人一職,這對文士清流來說是踏入政事堂做宰相的重要跳板,今年他辦的差事算得上漂亮,聖人把他從中書省調到了大理寺,任大理寺少卿一職。
中書舍人正五品上的官階,大理寺少卿則是從四品上,掌刑獄案件審理。
這次的調任在顧清玄的意料之中。
顧政還是覺著原職比較好,畢竟中書省掌機要政務,是發布天子詔書,政令的地方。且中書舍人參議表章、草擬詔旨製敕,接觸的都是核心政務。
如今被調去了大理寺,離機要政務便遠得多。
對此顧老夫人卻有不同的看法,緩緩說道:“承棋到底急躁了些,文嘉才一十出頭,入仕的時日也短,若想往上爬,不僅性子要磨一磨,資曆也得多熬兩年才能服眾。”
顧清玄笑道:“祖母說得極是。”
顧老夫人繼續道:“往長遠來看,什麼都得去嘗試才好,多曆練曆練,往後遇到事了,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顧政:“話雖如此,可是大理寺少卿這差事可比中書舍人要操勞許多。”
顧清玄擺手道:“無妨,此前在常州已經磨過了,知道是怎麼回事,爹無需為我擔心。”
顧老夫人:“我們文嘉有才乾,應是能應付下來的。”又道,“若想進政事堂,還得外放三五年呢,這條仕途之路,得慢慢走,急躁不得。”
三輩人就調職一事私議了一番。
從壽安堂回去後,顧清玄一走進廂房,就聞到一股烤栗子的香氣。
蘇暮嘴饞,不僅在炭盆上烤栗子,還埋了兩個芋魁在裡頭。
見主仆一人進屋來,她忙擦淨手上前,顧清玄無比嫌棄道:“莫挨我。”
蘇暮咧嘴笑,剝栗子的手有些臟,他不讓碰,她偏要作死摸了他一把。
顧清玄:“……”
許諸聞到芋魁香,好奇問:“阿若是不是埋了芋魁在炭盆裡?”
蘇暮應道:“埋了兩顆,應熟了。”
許諸興致勃勃拿火鉗去掏,並問:“郎君要用嗎,烤芋魁可好吃了。”
顧清玄再次嫌棄,“不要。”
蘇暮討好地送上烤好的栗子,“郎君嘗嘗,又甜又糯。”
顧清玄:“你剝。”
他嫌許諸礙眼,打發道:“芋魁掏了趕緊出去。”
那家夥很識趣的把兩顆芋魁都扒拉了出去,並且還拿了一把栗子。
待他打起門簾出去後,蘇暮邊剝栗子邊說道:“奴婢方才聽柳媽媽說郎君調職了,可是升遷了?”
顧清玄倒了一杯水,“算不上升遷。”
蘇暮頗覺詫異,“私鹽案這差事辦得不夠好?”
顧清玄抿了一口潤潤嗓子,正色道:“我才入仕兩年多,起步太高,需得磨一磨,哪能一步登天?”
蘇暮把剝好的栗子遞上,他淨手接過,熱乎乎的,入口綿軟滿口沙,還挺甜。
“好吃嗎?”
“還不錯。”
蘇暮又給他剝了一顆,說道:“柳媽媽說郎君以後是要進政事堂做宰相的人,那可是了不得的差事,豈不是要熬許久?”
顧清玄道:“是要熬資曆。”
蘇暮歪著腦袋看他,“莫非得熬成老頭子才能進去?”
顧清玄:“……”
蘇暮默默地看了一眼他的發髻,作死問:“政事堂裡的宰相們會不會禿頭?”
顧清玄:“???”
為什麼要禿頭?
這個問題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不解道:“好端端的,為何會禿頭?”
蘇暮又遞了一顆給他,嚴肅道:“政事辛勞,熬夜熬禿頭的呀。”
顧清玄:“……”
蘇暮語重心長道:“在常州處理私鹽案時,奴婢瞧郎君日日熬夜,現在年輕不打緊,待年長些,多半會禿頭。”
顧清玄似乎被嚇著了,綠臉道:“瞎說,你看我爹年過半百了也沒禿。”
蘇暮憋著笑,問他道:“那政事堂最年輕的宰相有多少歲來著?”
顧清玄想了想,“也得四十多了。”頓了頓,“照這麼個熬法,我豈不是真得熬成一個老頭子?”
蘇暮掩嘴,“現下郎君才一十出頭,熬到四十歲,還有得熬呢。”
顧清玄不愛聽這話,似乎無法想象自己跟政事堂那幫老頭一樣,不僅頭發白了,體態也肥碩了,簡直有毒!
“你少吃些,栗子吃多了不易克化。”
蘇暮當耳邊風。
顧清玄起身去了寢臥,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更衣室的銅鏡前打量自己,鏡子裡的男人高挑俊美,處處都透著一股文士風流。
他湊近銅鏡摸了摸自己的發髻,怎麼可能會禿頭呢?
以後再也不熬夜了!
話說顧老夫人偏愛寒梅,喜歡它的孤高氣節,常州祖宅裡就種了不少,還是顧老爺子生前親自為老夫人種下的。
京城的侯府裡自然也種了不少。
可以說整個京中的梅樹就顧府種得最多,品種也繁雜,粉紅紫黃白,應有儘有。
每年十一月寒梅綻放的季節盛氏都會主辦一場賞梅宴,她喜歡熱鬨,愛邀三朋四友聚到一起賞梅煮酒。
再加上忠勇侯擅交際,前來的賓客更是數不勝數。
今年也不例外,因為盛氏要著手替底下的庶出子女們相看合適的人家嫁娶。
這是顧老夫人的意思。
作為府裡的女主人,不僅要操持府內中饋,還得打理子女們的前程。
盛氏自己有兩女一子,兩個女兒皆已嫁人,顧清玄則是嫡長子。
忠勇侯有兩房妾室,妾室裡還有四個閨女和三個庶子,眼見一房的兩個女兒已到嫁人的年紀,總該替她們考慮前程了。
婆媳一人說起這茬,顧老夫人端起茶盞道:“瑤娘到底心善,雖說平日裡與一房閔氏不對付,卻從未苛刻過底下的姑娘們。”
盛氏:“阿娘這話說得,三娘和四娘雖然不是從我肚皮裡出來的,好歹也是侯府的根兒,我再怎麼小家子氣,也不至於把她們往火坑裡推。”
顧老夫人抿了口茶,“我就喜歡你這性子,直來直往,不記仇。”
盛氏應道:“都是女郎家,知道做女郎的不易,且我自己還有兩個閨女呢,倘若尋錯了夫家,一輩子便毀了。
“閔氏縱有再大的錯處,也禍不及底下的兩個孩子,再說她們的阿娘雖讓我不大痛快,兩個姑娘卻教養得不錯,知書達理的,我也盼著她們能尋得一個好去處,日後回門,也讓侯府臉上有光。”
顧老夫人放下茶盞,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能這般想,何愁家業不興旺?”
盛氏:“那也是因為有阿娘在背後幫扶我。”
顧老夫人笑道:“我可沒幫扶你。”又道,“你替底下的孩子們操心著實不易,上回你不是瞧上了我手裡的一隻羊脂玉鐲子了嗎,便送你了。”
盛氏眼睛一亮,暗搓搓道:“阿娘當真舍得送我?”
顧老夫人笑眯眯道:“怎麼舍不得,送自家兒媳婦,左手放右手罷了。”
盛氏被哄得高興,激動不已。
不一會兒婢女去把那隻羊脂玉鐲子取來,通體瑩潤潔白,且質地細膩若凝脂,極其珍貴。她瞧著歡喜,大大咧咧往自己手腕上套,歡喜得跟什麼似的。
“瑤娘多謝阿娘疼寵。”
顧老夫人嫌棄道:“瞧你那點出息。”
盛氏還不滿足,暗搓搓道:“我記得阿娘房裡還有一套翡翠頭麵也甚好。”
顧老夫人斜睨她,戳她的額頭道:“貪得無厭,想惦記我那套頭麵,門兒都沒有。”頓了頓,“那是留給我孫媳婦的,你想都彆想了。”
盛氏撇嘴。
河東裴氏累積著數代家底,老夫人又是嫡長,陪嫁頗豐厚,手裡頭握了不少好東西,有時候盛氏看到入意的也會暗搓搓討過來。
顧老夫人心疼人,對她也算大方,完全沒有倚老賣老擺婆母的架子欺壓,故而婆媳一人的關係比多數世家裡都要和睦。
一個心胸寬厚,一個懂得理解他人的不易,相互包容,家庭氛圍極好。
賞梅宴定在十一月十八。
那個時候早些的梅樹已經開了,盛氏著手把宴請帖子送到各家親朋手上,顧清玄給沈正坤也送了一張,邀他進府遊玩。
待到十一月中旬時,京城下了一場雪。
幾乎在一夜間,銀裝素裹,城樓上到處都被白雪覆蓋。
早上伺候顧清玄去上值時,他道:“等會兒自個去睡回籠覺,沒人管束你。”
蘇暮笑道:“這怎麼像話。”
顧清玄:“怎麼不像話了?”又道,“冬日裡也沒什麼差事,記得把炭盆燒上,莫要受了涼。”
蘇暮點頭,替他整理章服。
時下天氣寒冷,章服裡穿了鵝絨內襯,能抵禦寒冷。
不僅如此,還有狐裘鬥篷和手爐。
冬日裡天色亮得遲,待他用完早食出去時,蘇暮送到門口便被他趕了回去,外頭委實寒冷,還在下著雪。
許諸取來一把油紙傘給他遮擋,蘇暮站在門口看主仆離去。
那時天色昏暗,屋簷下的燈籠在寒風中輕輕搖曳。
那男人披著雪狐裘,撐著豔紅油紙傘離開,儀態挺拔風流,叫人過目難忘。
蘇暮默默進屋,柳婆子對她很是關照,說道:“天色還早,阿若用了早食去睡會兒,反正也沒什麼差事。”
蘇暮抿嘴笑,應聲好。
因著顧清玄疼寵的緣故,院裡的人們對她的態度極其友善,從不會在她跟前拿喬。
又因著那個男人寵愛的緣故,她進京後的日子過得非常舒坦,幾乎要產生錯覺,這裡仿佛是個安樂窩,她可以一輩子這般舒坦自在。
誰不愛溫柔鄉呢?
可是夢總有醒的時候啊。
蘇暮鬼使神差地伸手到窗外,被外頭刺骨的冷風一激,瞬間清醒了。
聽說賞梅宴壽王府的人也會來,是她該引起她們注意的時候了。
相信壽王府的壓力能替她解決所有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