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賞梅宴那天,正是顧清玄休沐的時候。
一大早他就被蘇暮從溫暖的被窩裡拽了起來,作為主人家,今兒他得跟忠勇侯在前廳那邊迎客。
顧清玄困倦不已,搔頭犯嘀咕道:“這比朝會還麻煩。”
蘇暮應道:“小祖宗彆發牢騷,趕緊起來更衣。”
顧清玄睡眼惺忪地揉眼,室內有炭盆,倒也不冷。他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說道:“給我絞濕帕子來,讓我醒醒瞌睡。”
蘇暮依言去絞來冷水帕子,毫不猶豫覆蓋到他的臉上,刺骨的冰涼果然有奇效,他“哎喲”一聲,被冰著了。
蘇暮失笑,粗魯地在他臉上抹了一把。
顧清玄連忙把她的爪子拿開,瞌睡頓時醒了大半。
蘇暮服侍他更衣,是一襲牙色交領衣袍。
那衣袍質地厚重,做工考究,出自江南織造府。
不一會兒柳婆子也進來替他整理衣著,取來玉帶束到腰間,配上一塊血玉。
外麵則是一件藍灰色大氅。
他身量高大,氣質文秀沉靜,那身藍灰把整個人襯得唇紅齒白,通身都是矜貴端莊的古典雅致。
蘇暮讚道:“郎君穿這身極好。”
柳婆子道:“等會兒到外頭得披上狐裘,今年比去年要冷得多,莫要凍著了。”
顧清玄“唔”了一聲。
整理妥當後,他前去用早食。
今日府裡賓客眾多,各房的奴仆都會分些過去幫襯,蘇暮主動提出去湊數,目的就是想在壽王府的姑娘們跟前露臉。
另一邊的顧清玄用過早食後便去了前廳,忠勇侯已經到那邊了,他穿了一襲華貴紫袍,器宇軒昂。
陪同的還有二郎顧雋,他比顧清玄小三歲,是妾室閔氏所生。
忠勇侯的四個兒子資質不一,除了顧清玄太過拔尖兒外,其餘三個則資質平平。
許是遺傳了忠勇侯自己,不論是讀書還是武藝,都一般般,頭腦也沒有大房的聰慧機敏。
彆看顧雋比顧清玄小,花花心思卻多,通房妾室都有倆了。平時閔氏對閨女們嚴格,對兒子卻寬容,以至於他頗有幾分叛逆。
不過府裡家風甚嚴,老幼嫡庶之分嚴明。
見著自家兄長過來,顧雋便狗腿地走到跟前,行禮道:“阿兄過來了。”
顧清玄“嗯”了一聲。
那小子生了一張圓臉,看著挺討喜,他手賤地掐了一把。
顧雋“哎喲”一聲,前頭的忠勇侯扭頭瞥了兄弟二人一眼,言語裡帶著幾分寵,“沒個正經。”
顧清玄喚了一聲爹,隨後又同顧雋道:“今兒你得好生擦亮眼,不僅要為三娘和四娘把把關,且還得替自己討個媳婦兒。”
顧雋:“阿兄眼光好,可替妹妹們把關。”
顧清玄:“那你且說說,她倆喜歡什麼樣的郎君?”
顧雋拍馬屁道:“自然要像阿兄這般的,高大英俊,有芝蘭玉樹之才。”
忠勇侯聽到這話,不由得冷哼一聲,啐道:“隻怕全京城都找不出幾位來。”
顧雋咧嘴笑,眼裡難掩崇拜。
他特彆崇拜自家兄長,上馬能騎射,下馬能執筆,君子六藝樣樣不落,幾乎是京城世家子弟裡的楷模。
往後有這樣的兄長護佑,前程自然要順遂許多。
與此同時,梅香園這邊則忙碌紛紛。
見蘇暮過來幫襯當差,鄭氏頗覺詫異,逮著她問道:“你好端端的跑到這裡來作甚?”
蘇暮朝她行禮,笑道:“府裡忙,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鄭氏皺眉,偷偷把她拉到一旁,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傻?”又道,“今日來賞梅宴的皆是京中的世家權貴,個個都開罪不得,倘若有個萬一,誰都保不了你。”
蘇暮不以為意道:“奴婢會小心謹慎,不敢出岔子。”
鄭氏揣測道:“壽王府的人也會來,你可知道?”
蘇暮點頭,“知道。”
鄭氏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你是不是想瞧瞧壽王府的姑娘們?”
蘇暮裝傻道:“瞧她們作甚?”
鄭氏哼了一聲,掐她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小算盤。”
蘇暮吃痛道:“鄭媽媽且放心,奴婢不會生事。”
鄭氏壓根就不信她的話,警告道:“你莫要在賞梅宴上搞事,就算是小侯爺,也不一定護得了你。”
蘇暮失笑,安撫道:“鄭媽媽言重了,奴婢還想多活幾日呢。”
鄭氏戳她的腦門,“我得把你盯緊些。”
蘇暮應道:“好好好,奴婢不會亂跑,全憑鄭媽媽差遣。”
鄭氏這才放心了些。
今日天氣好,難得的出了太陽。
梅樹上壓著厚厚的積雪,些許含苞待放,些許則開了。
梅香園裡的花香混雜在凜冽清新的空氣裡聞著分外沁人心脾,涼亭下的石桌上擺放著梅花插瓶。
蘇暮細心地整理花枝。
她所在的地方是鄭氏在負責安排,府裡的各處都分了主事,各負責各的地盤接待,各管各的人,倘若中間出了岔子,也容易問責。
上午巳時剛到,已經有賓客前來,前廳這邊開始忙碌。
沈正坤是巳時三刻來的,攜了妻女前來見世麵。
顧清玄把他們領進院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回考課沈正坤得以升遷,得了大理寺丞從六品上的職務。
入仕近二十年,總算看到了星火。
如今他跟顧清玄同在大理寺任職,可以說是同僚,相互間的關係自然親近許多。
顧清玄帶他們前往梅香園,因為今兒來的皆是有頭有臉的,怕他們生疏不自在,又讓許諸領著他們賞梅,自己則回到前廳那邊繼續迎客。
過來看到蘇暮送茶水,沈正坤同她打了聲招呼。
蘇暮笑著行禮,道:“恭喜沈寺丞升遷。”
沈正坤謙虛道:“算不得。”當即同她介紹自己的妻女。
鄭氏瞧見他們,也過來說了陣兒話,跟他們說哪裡的梅花最好看。
大家相互都熟識,倒也自在。
許諸儘地主之誼,領著他們逛梅香園。
先前在常州祖宅沈正坤就覺得那園子的布局夠精巧了,今兒來了這裡,更是開了眼界。
他偏愛梅花,喜歡它的孤高氣節,園子裡的梅樹基本都是上了年頭的。
許諸說道:“我們老夫人愛梅,這些梅樹多數都是老侯爺親手種植的,有許多品種,這邊的是紅梅,那邊是灑金梅。”
幾人跟著他觀覽。
被積雪壓彎的枝頭上層層疊疊綻放著濃豔熱烈的大紅梅,它們見證了老侯爺與顧老夫人一路走來的曾經。
雖然老侯爺已經病故,但留給妻子的那份愛仍舊存在於世。它就長在這些梅樹中,年複一年綻放,日複一日陪伴。
這樣堅貞的愛情是極少的,同時也是不少女兒家豔羨的一樁佳話。
因為老侯爺在生前不曾納妾,隻有顧老夫人一位妻子。
二人琴瑟和鳴,伉儷情深。
當初他們的婚禮空前盛大,引得滿京城人圍觀,幸運的是時間並未把兩人結下的情意磨滅。
夫妻是相互的唯一。
直到老侯爺在數年前病故。
這段佳話一直在京中流傳,幾乎是閨閣少女們神往的存在。
誰不想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伉儷情深,琴瑟和鳴。
人們對美好的愛情也是向往追求的,哪怕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會抱著幸運會落到自己身上的幻想。
這不,最大的那株梅樹甚至成為了閨閣女郎們的祈願樹。
見樹枝上掛著不少褪色的紅綢繩,沈正坤頗覺好奇,問道:“為何那株梅樹上掛了紅綢繩?”
許諸解釋了一番,聽得一旁的沈夫人蠢蠢欲動。
今日跟著他們前來見世麵的小女兒即將及笄,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便也想給自家閨女求個善緣。
許諸當即差人去取來紅綢繩。
沈夫人讓自家閨女親自掛上去,她頗不好意思,忸怩了許久才嬌羞地走到紅梅樹前將其掛上。
許諸笑道:“沈小娘子得閉上眼許個願,這樣才靈。”
那小娘子依言許了願。
此時的府門口則絡繹不絕,今日宴請,顧家的長女顧月蘭也來了的。
她穿了一襲考究的牡丹紋大袖衣袍,披著厚重的狐裘,圓髻上插了花釵和玉梳櫛等配飾,顯得雍容華貴。
早聽到自家弟弟收了一個通房丫頭,她特地過來瞧,看到底是何種姿色讓自家那高傲的親弟鐵樹開花。
這不,被她打趣,顧清玄掛不住麵子,頗不好意思道:“阿姐莫要揶揄我。”
顧月蘭笑道:“還不好意思了呢,等會兒我自個兒去瞧瞧。”
顧清玄提醒她道:“你可莫要使壞。”
顧月蘭掩嘴,“成。”
夫妻進府後,先去壽安堂跟顧老夫人拜禮。
這會兒其他貴婦也來壽安堂拜見,院子裡很是熱鬨。
人們提起梅香園裡的那株祈願樹,很受女郎們喜愛。
顧老夫人自我調侃道:“可莫要被一棵樹給誆騙了,我這有什麼好的,老頭子先我而去,形單影隻的,哪值得你們吹捧。”
有人道:“老夫人,話可不能這麼說,你跟老侯爺的情意委實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