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顧清玄在書房裡坐了會兒,蘇暮則在耳房收拾,想著他要去雍州,她心裡頭頗有些小激動。
壽王府那邊的壓力竟來得這般迅速。
隻要正主兒離京,府裡便沒有人護佑她了,盛氏肯定會有所行動。
蘇暮心裡頭一點都不發慌,反而還充滿著期待,期待看到盛氏要如何打發自己。
當然,這份鎮定源自於顧清玄。
她是他親自從常州帶回來的通房,再加之顧清玄在家中有一定的話語權,盛氏斷然不會為著她這個奴婢傷了母子情。
蘇暮望著幽幽跳動的燭火若有所思。
盛氏是當家主母,從她手裡討要賣身契比從顧清玄手裡討要容易得多。
隻是要讓她放身契並不是一件易事,需得有萬全之策才行。
到了顧清玄離京的頭一天晚上,他去了一趟壽安堂。
當時忠勇侯夫妻也在。
顧清玄同顧老夫人說起要去雍州辦差的事,老人家有些不舍,發牢騷道:“文嘉這才回來多久,又要離京去了。”
顧清玄握住她的手,笑道:“孫兒很快就會回來。”
顧老夫人頗有幾分不滿,“此去雍州隻怕又要耽擱好些日。”
忠勇侯道:“阿娘莫要擔心,文嘉年輕,正是需要磨礪的時候。”
盛氏也附和道:“是啊,他以後若要往上爬,還得外放三五年,現在多出去磨練磨練,日後遇到事情了,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夫妻倆巴不得把自家崽踢出去好搞事,這回二人很有默契地安撫顧老夫人。
顧清玄看他們齊心的樣子頗覺怪異,一時卻又說不出哪裡奇怪來。因為往日兩人就跟狗見羊似的愛鬥嘴,一言不合就要爭執。
今日卻格外和諧。
怕露餡壞了事,盛氏轉移話題關切道:“文嘉明日就要動身,東西可都收拾好了?”
顧清玄點頭,“柳媽媽會替我打點好。”
三輩人就去雍州的事說了好一陣子,看天色不早了,顧清玄才回了永微園。
他到底不放心蘇暮,在她伺候他更衣時,說道:“我此去雍州隻怕得耽擱兩三月,你獨自一人在院裡可應付得下?”
蘇暮寬他的心道:“郎君且放心,奴婢知道怎麼應付。”
顧清玄穿寢衣,想了想道:“不若我把你帶過去?”
蘇暮愣了愣,生怕他這麼乾,故作鎮定道:“奴婢自然也想跟郎君過去,隻是你外出辦差著實不像話,若是被主母知曉了,奴婢反倒不招人喜。”
顧清玄沉默。
蘇暮繼續道:“郎君且安心地去罷,院裡頭有紀娘子和柳媽媽照應,奴婢不會出岔子。”
顧清玄握住她的手道:“我不放心華蘭。”
蘇暮失笑,“這便是郎君多心了,當初你把奴婢帶回來,夫人和老夫人都不曾說過什麼,倘若薛小娘子來院裡找茬,不是打夫人的臉嗎,她定然容不下她放肆。”
這話很有一番道理,顧清玄沒說什麼。
蘇暮極力說服他打消帶她出去的念頭,正色道:“郎君要掙前程,往後總有許多差事要外出,總不能每回外出都把奴婢帶到身邊,不像話。”
顧清玄沒有吭聲。
她費了許多口舌才把他說服了,為了徹底寬他的心,又問了雍州的風俗人情,求著他帶好吃的和好玩的回來。
顧清玄自是應允。
當天晚上蘇暮有點瘋,她覺得這應是自己最後一次嘗這個男人了,極儘放縱。
顧清玄被她帶動,與她抵死纏綿。
翌日淩晨晨鐘聲響起,顧清玄還在被窩裡犯困。
蘇暮不知何時已經起了,她輕手輕腳走到床沿,輕輕喊了一聲。
顧清玄不想起床,翻身背對著她。
蘇暮失笑,坐到床沿戳了戳他,說道:“郎君該起了。”
顧清玄“唔”了一聲,仍舊不為所動。
蘇暮用力把他翻過來,那男人發絲散亂,眉眼困倦,一臉慵懶的嬌氣。她被那模樣逗笑了,手賤地掐了掐他的臉,說道:“郎君該起了。”
顧清玄慢吞吞地蠕動到她身邊,雙手抱住她的腰,閉目道:“不想走。”
蘇暮把他淩亂的發絲捋順,細細勾勒他的眉眼,哄道:“三兩月過得極快,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
顧清玄撒了個嬌,“親我一下。”
蘇暮耐著性子親了他一下,他這才願意起床洗漱。
服侍他穿衣裳時,柳婆子進來幫忙,顧清玄又婆婆媽媽叮囑她,柳婆子連聲應好。
正好衣冠,待顧清玄用完早食,蘇暮和柳婆子等人才送他出府門。
此去雍州主仆選擇的是騎馬。
一行人站在府門口,看著他們一一上馬。
那男人穿著乾練的胡服,通身都是矯健悍利,待他騎上馬背後,朝蘇暮揮手道:“且等我回來。”
蘇暮笑著點頭,應道:“奴婢等郎君回來。”頓了頓,“郎君可莫要忘了給奴婢帶酥茶餅。”
顧清玄“嗯”了一聲,“回罷。”
柳婆子又叮囑了幾句。
隨行的除了許諸外還有兩名侍衛,四人打馬前行。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道上,人們才回永微園。
自家主子一走就是三兩月,院子裡的仆人們便閒暇下來。
映月苑的盛氏並沒有立馬發作,而是過了四五日才有風聲傳到永微園。
蘇暮無意間聽到底下的婢女們議起壽王府,故意探頭問:“彩雲你們在說什麼呢?”
猝不及防見到她,幾人同時噤聲,不敢再說了。
恰逢紀氏過來撞見,板著棺材臉道:“一群劣貨,紮堆議論什麼?”
婢女們連忙散開走了。
蘇暮心思一動,試探問:“紀娘子,你是不是有事瞞著奴婢?”
紀氏不願提及,敷衍道:“你彆聽她們瞎說。”
怕她追問,找借口說有事要辦,匆匆走了。
晚上蘇暮去纏柳婆子,軟纏了許久柳婆子才把實情說了。
原是壽王府那邊敲打盛氏,說上回李明玉在賞梅宴時把她瞧見了,生了芥蒂,壽王妃心疼自家閨女,所以親自找盛氏問了話。
聽了這些後,蘇暮沉默不語。
柳婆子怕她不高興,安撫道:“阿若莫要上心去,現在郎君沒在府裡,夫人是不會動你的。”
蘇暮看向她,麵上沒表露出來。
當天晚上她故意弄出聲響,在屋裡小聲嗚咽。
柳婆子和紀氏半夜受到驚動,忙披了外袍過來看她。
二人在外麵敲了許久的門,蘇暮才紅著眼開門。
紀氏撐著燈,見她形容狼狽,皺眉道:“阿若怎麼了?”
蘇暮沒有說話。
兩人跟著進了屋,紀氏暗暗瞪了柳婆子一眼,她露出難為情的樣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暮才哀哀地坐到床沿,自言自語道:“奴婢是個命苦的,在常州時有一個混賬爹把奴婢當搖錢樹,好不容易擺脫他跟郎君來了京裡,原以為日子會稍稍好過些,哪曾想……”
說到這裡,她連忙抹淚道:“倒是讓紀娘子和柳媽媽看了笑話。”
柳婆子忙道:“咱們都是在屋簷下的人,各有各的難處。”
紀氏也安慰道:“你是郎君從常州親自帶回來的丫頭,夫人是個明事理的人,就算要處置你,也得郎君在場。”
蘇暮重新燃起希望,“真的嗎?”
紀氏點頭,“自然是真的,咱們郎君在府裡也說得上話。”又道,“他若要容你,就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蘇暮垂下頭。
柳婆子也安慰道:“阿若莫要著急,待郎君回來後,自然有說法。”
蘇暮拿衣袖擦了擦淚,喃喃道:“柳媽媽說得是,待郎君回來後自有說法,可是奴婢到底是沒根的浮萍,就算這回郎君把奴婢保下了,下回呢?下下回呢?”
這話令兩人沉默。
蘇暮幽幽地歎了口氣,哀婉道:“這偌大的府邸,竟沒有奴婢的容身之處。”
柳婆子:“郎君會保住你,你莫要這般灰心。”
蘇暮搖頭,“奴婢心有不忍,不想郎君因為奴婢而與壽王府生了隔閡,日後待壽王府的姑娘進了門,二女共侍一夫定有怨言,那時候奴婢便是罪人了。”
這話非常現實。
兩人看了對方一眼,都默不作聲。
蘇暮點到為止,用歉意的語氣道:“天色已經很晚了,都怪奴婢失了態,惹得二位跟著勞心,委實不該。”
柳婆子應道:“說哪裡的話,一起共事了這麼久,我這老婆子還是挺喜歡你的。”
她接連說了好幾句寬慰的話,蘇暮才作罷。
兩人離去後,蘇暮掩上房門,一改方才的懦弱,換成一副鎮定沉著的臉孔。
她的目中充斥著狡猾的盤算,如果要從盛氏手裡騙取到賣身契,唯有對自己下狠手才能瞞天過海。
現在她就要開始重操舊業在盛氏跟前裝柔弱,裝可憐,裝身不由己的大肚量。
就算把盛氏哄騙了,也得讓她心甘情願被她哄騙。
不僅如此,還要同情她的遭遇,她的難處。
就像當初博取顧清玄同情那樣,去博取盛氏的同情。
這不,接連數日永微園那邊都沒有動靜,盛氏有些坐不住了。
她同方婆子發牢騷,揣測道:“那丫頭似乎沒有動靜,莫不是等著文嘉回來給她撐腰?”
方婆子出主意道:“娘子莫要亂猜,你若實在不放心,可以把柳媽媽叫來問話。”
於是盛氏差人去把柳婆子找來問情形。
柳婆子倒也沒有隱瞞,把蘇暮的大概情況說了說。
盛氏聽到對方寢食難安,心裡頭稍稍放心了些,故意道:“文嘉不在府裡,他院裡的人我自然不會私自處置,有什麼也得等到他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