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僵持了許久,周榮安才頭大如鬥道:“阿娘莫要被女方的嫁妝迷了眼,你家兒子是什麼鬼樣子,你心裡頭沒有數嗎?
“方圓幾裡誰不知道我是個窩囊的,那女郎這般好的條件怎麼就相中了我,定然是有原因的。”
周母實在眼饞女方的嫁妝,一心想把它薅到周家,不滿道:“你是不是還惦記著趙三娘那賤人?”
這話把周榮安給刺激到了,幾乎跳腳道:“胡說!”又道,“那女郎心如蛇鼠,我難不成還被她揍上癮了不成?!”
周母氣急,“那這些年來了不少媒人上門說親,你為何都推拒了?”
周榮安:“我害怕不行嗎,害怕又遇到跟趙三娘那般的,打心眼裡討厭不行嗎?”
周母“哎喲”一聲,立馬往地上一坐,演技甚是精湛,當即眼淚花花斥責道:“你這不孝子,是要氣死我啊!
“當初你爹去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孤兒寡母的不知有多辛苦。如今你不談婚嫁,是要打算做一輩子光棍讓周家斷子絕孫嗎?
“我不活了!反正下了陰曹地府都無顏麵見周家的列祖列宗,又遭鄰裡恥笑,活著還有個什麼勁兒?!”
她硬是發起狠來要去撞牆尋死,著實把周榮安唬住了,連忙上前拽住她。
這天晚上周母折騰了整整一晚,周榮安才徹底服氣了,選擇妥協,讓她自己去打聽那女郎的詳細情況,如果沒有異常,便順了她的意。
周母這才作罷。
也該周母見錢眼開遭了報應,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映月苑的方婆子曾把府裡的下人們警告過數次,勿要在外頭瞎說蘇暮嫁出府的事。
府裡管束嚴厲,又事關小侯爺,大家都不敢到處傳,丟飯碗不說,若是被發賣就得不償失,畢竟顧府的生存條件還是非常寬鬆的。
周母這些平民百姓哪有什麼門路跟高門貴族攀扯上關係,除了從媒人口中了解到大概情況外,其他門路根本就尋不著。
再加之府裡口風緊,她自是沒找出問題來,又想占女方的那點便宜,便忽悠自家兒子說打聽過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周榮安已經不想跟她折騰了,這些年為著他的婚事周母委實把他折騰得夠嗆,早就疲於應付。
既然自家老娘執意要娶那位女郎,他便隨意,由著她好了。
於是媒人程二娘得了周家的話,喜滋滋進顧府帶了周家的提親聘禮。
通常平頭百姓嫁娶比不得有錢有勢的人家,周家給的聘禮也簡單,有兩匹布,一封茶葉,還有些其他物什,值不了幾個錢。
方婆子看著周家送上來的婚書和聘禮,差人去喚來蘇暮,問她的意思。
蘇暮根本就不關心周家對她的態度,也不關心那點聘禮是否寒酸,她隻關心能不能順利嫁進周家好早日離府。
得了她的應允,方婆子便做主把這樁親事敲定了。
這事盛氏一直都是交給方婆子在操持,她沒空管這茬。
待方婆子彙報蘇暮的親事雙方都應允了後,盛氏依言放了蘇暮的賣身契。
若要改戶籍,還需走官府的流程。
侯府差人拿著蘇暮的賣身契前往府衙把她的戶籍變更成了良籍,從今往後她便徹底脫離了家生子命運,跟普通的良家子一樣,無需再受人掣肘使喚。
不僅如此,這邊還順道把她和周榮安的婚約在府衙登記備案,二人算是正兒八經的合法夫妻。
下人把蘇暮和周榮安在府衙的登記信息拿回來交差,盛氏看了好些遍,心裡頭美滋滋。
她覺得懸掛在心裡的石頭總算可以落下了。
現在蘇暮已經成了周榮安的妻子,與自家兒便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不論往日如何,此後各走各的。
這法子當真妙極,既能堵壽王府的嘴,也能讓顧清玄無語。
是他自己的通房哭求要嫁出去求安穩的,她這個主母不僅放身契,還給陪嫁,可謂仁至義儘。
不過就是個丫頭而已,盛氏覺得以顧清玄的沉穩性子,應不會鬨騰,畢竟壽王府的親事才是正茬。
倘若他為著一個丫頭而與壽王府翻臉,隻怕顧老夫人都容不下。
話又說回來,先前她也曾琢磨過把蘇暮送回常州,後來一想覺得不妥,送出去還能再找回來。
倘若把蘇暮發賣出去,那就更不妥當了,若顧清玄追問,隻怕會傷母子情分。
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人,趕不得,留不得,當真令人頭疼。
幸好那丫頭是個通透伶俐的,也有自知之明,要不然她還得頭疼好些天呢。
如今好了,她既可以全母子情分,同時也能跟壽王府交差,蘇暮也尋到了鐘意的夫家,大家都很高興。
至於顧清玄高不高興,那並不重要。
他總不會乾出搶奪他人之妻的荒唐事來,倘若真這麼混賬,隻怕全家都得炸鍋,顧老夫人非得吐血。
這不,當蘇暮拿到自己的良籍憑證時,心中歡喜不已。
從去年到今年,她一番苦心籌謀,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對於她來說,處理跟周榮安的婚事比要拿良籍容易多了,他先前曾和離過一次,那再和離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厚顏無恥地想著,周家既然敢貪圖她手裡的嫁妝,總得付出點什麼才行。
錢她自然會給,但想留她的人,門兒都沒有。
更何況,小侯爺屋裡的通房,且還是背著他偷偷打發出府的,她就不信周榮安那慫包有膽量敢來近她的身。
鑒於周家是二娶,相對比較低調,所以一切從簡。
再加上城東離侯府較遠,這邊便安排了一輛馬車把蘇暮送到男方家。
在離府的頭一天,盛氏打發下來的陪嫁由方婆子親自送到蘇暮手上,有碎銀、金錁子和首飾等物,頗豐厚。
她謝了又謝,並從嫁妝中撿了一件物什使給方婆子孝敬她吃酒。
方婆子推托不過受下了,覺著這女郎委實會做人。
把方婆子應付後,蘇暮喜滋滋地瞅著手裡的嫁妝錢銀,心裡頭樂開了花。
先前顧清玄打賞的物什都被她攢著的,再加上這筆豐厚的嫁妝,日後尋一處小地方置辦一個小小的院子都可以。
妥妥的小富婆啊。
她把嫁妝妥善放好,心情愉悅地收拾自己的細軟,對這裡一點留戀都沒有。
不過為了離開周家的路更順利些,她非常心機地私取了顧清玄的一塊方帕。
那方帕是她的護身符,小小的一塊,右下角繡著一朵梅,上頭有一個“顧”字。
在那男人的寢臥裡看了看,他喜愛甘鬆香,屋裡仿佛還殘留著他的氣息。
蘇暮東摸摸西看看,想起許多二人在一起的情形,可是再歡愉的記憶都阻擋不了她要離開的事實。
若有所思地取下牆壁上的鬼臉麵具,她緩緩把它戴到臉上,想起元宵那天晚上在戲台上表演的男人。
那時她確實有被他驚豔到。
一個家世背景優渥,涵養學識和樣貌都是上佳的男人。
他身上難能可貴的是他的性情,不驕不躁,品性高潔,脾氣溫和,沒有半點紈絝子弟的風流浪蕩習性。
也不可否認與他相處的日夜都是充滿著溫馨美好的。
隻是跟比起在他身邊做一隻被疼寵的鳥雀,她更憧憬外麵的廣闊天地,更想獲得有尊嚴的人生。
而不是在屋簷下低頭。
她能一時低頭,卻不能一輩子低頭。
甭管多好的男人,都不能讓她折辱自己的尊嚴去迎合。
畢竟往後數十年要陪伴她的僅僅隻是那一文不值的自尊。
外頭的陽光從窗欞折射進來,落到蘇暮身上。
她戴著鬼臉麵具,覺得自己跟鬼沒什麼區彆,或許對顧清玄來說她就是一隻沒心沒肺的鬼。
而揭下麵具,便是一副柔弱無助的嬌軟小可憐。
說到底,她心裡頭還是有點畏懼他的,好端端的背著他嫁人跑路了,隻怕會氣得夠嗆。
把麵具掛回牆上,蘇暮把顧清玄的方帕藏進袖袋裡,腹中盤算著全身而退的退路。
倘若他不要臉尋了來,這塊方帕便是穩住他的重要道具。
不僅如此,她還得在離去前給永微園傳達錯誤信息。
屋裡一直都沒有響動,外頭的紀氏過來見柳婆子站在樹下,好奇問:“柳媽媽在看什麼呢?”
柳婆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紀氏:“???”
柳婆子悄悄把她拉到一旁,壓低聲音道:“方才見阿若進了郎君的房裡。”
紀氏沉默。
柳婆子:“明兒一早她就要離府了,想來是念著郎君的,畢竟待她這般好,隻怕往後再也尋不到這樣好的主子了。”
紀氏讚同道:“郎君待她是挺不錯,隻不過……”
柳婆子接茬道:“若非壽王府容不下,隻怕抬妾是沒問題的。”又道,“那丫頭也挺會做人,從未恃寵而驕,說話輕言細語,挺和人,就是命生得不好。”
紀氏看著她道:“出了府去,又何嘗不是一條出路呢。”
柳婆子:“我不信她是心甘情願出府。”
紀氏閉嘴。
稍後蘇暮出來,見二人在外頭,她並未收斂自己失落的情緒,走上前道:“明日一早奴婢就要出府了,這些日承蒙紀娘子和柳媽媽的照拂,阿若很是感激。”
說罷要向二人行大禮。
兩人忙上前扶住她,柳婆子說話不經腦子,道:“你這一去,也不知郎君回來了會是什麼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