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氏偷偷掐了她一下,她忙轉移話題問:“東西可都收拾妥當了?”
蘇暮點頭,“奴婢沒什麼物什,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隻是在府裡的這些日感觸頗深,多少還是有些不舍。”
紀氏語重心長道:“既然出去了,以後便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也無需再吃擔驚受怕的苦。”
蘇暮“嗯”了一聲,“能得紀娘子的體諒,奴婢心中很是慰藉。”
紀氏:“雖說你出去了便與侯府沒有關係,若遇到難處時也可以拿侯府的噱頭來壓一壓夫家,省得他們欺負你。”
蘇暮:“紀娘子的話阿若都記下了。”
她們是過來人,同她說起夫妻間的相處之道,蘇暮認真地聽著。
翌日一早二人親自送她出門。
像她這種丫鬟出身,走的也僅僅隻是側門。
不曾想鄭氏也在那裡等著的,曾經共事一場,算是儘最後的一點情義,特地送了一份禮給她。
蘇暮受下了。
向三人辭彆後,蘇暮鑽進了馬車裡,朝她們揮手,孤身一人離開了侯府,離開了這個困住她的牢籠。
三人望著馬車緩緩離開,心中五味雜陳。
柳婆子終歸忍不住,小聲道:“待郎君回來發現她嫁人離府,隻怕會懊惱。”
鄭氏淡淡道:“咱們都是過來人,高門貴族裡的情形見得也多,就算郎君心中有怨又能如何呢,他總不會為著一個通房去得罪壽王府,更不會為著一個通房而無視禮教綱常去糾纏有夫之婦。”
紀氏也讚同她的話,“郎君行事素來沉穩,是知道顧全大局的主兒,這些混賬事應不會去乾。”又道,“他是君子,京中公認的,自然知道該怎麼維護侯府的臉麵和自己的名聲。”
當時所有人都篤定顧清玄乾不出混賬事,畢竟他一直都很清醒,也愛惜自己的名聲。
盛氏這般篤定,蘇暮亦是如此。
離開侯府後,大街上漸漸變得熱鬨起來,時下天氣日漸轉暖,不少人出城踏青。
蘇暮聽著外頭的人聲,忍不住好奇撩起簾子偷窺,明明一切都很稀鬆平常,她卻覺得新鮮,好似第一次進城一般。
先前鄭氏送給她的禮是一隻成色還不錯的玉鐲,雖然比不上主家給的嫁妝,但禮輕情意重,她非常珍視。
可以說鄭氏是她在這個世道上遇到的最暖心的人了,她給了她許多幫助,都是落到實際的益處。
把那隻鐲子放好,蘇暮收起離彆的思緒,腦中琢磨現在要去的戰場。
馬車走走停停,直到許久後,才到了城東長譽坊。
進入坊市,直奔興山街街尾,媒人和周家的親眷早就在門口候著了。
蘇暮帶著輕便包袱,拿紈扇遮麵,媒人上前來扶她進堂屋。
親眷打發了一封喜錢給馬夫,又放了一響鞭炮,算是迎了親。
因著是二娶,一切從簡,院子裡各處貼了“囍”字外,便再無他物,前來的也僅僅隻是內親內戚,沒多少人。
在堂屋拜完堂,蘇暮被媒人送進喜房。
媒人關門出去後,她把紈扇放到床上,好奇打量這間喜房,布置得頗潦草。
偷偷走到窗戶前從縫隙處窺探外頭,看不到前院的情形。
既來之則安之。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蘇暮一點都不害怕,她現在要琢磨的是如何應付今晚的洞房。
當初願意豁出去勾引顧清玄是因為有利可圖,處於被動。而今她完全占據主導地位,自然沒有再獻身的精神。
更何況周家貪圖她的嫁妝,哪能被他們欺負了去?
在喜房裡坐到正午時分,有人進來送上吃食,當時蘇暮拿紈扇遮擋麵容,看不清真容,那人隻能悻悻然退了出去。
外頭的媒人吃了不少酒,又得了筆喜錢,酒足飯飽離去。
下午親眷們也陸續走了,院子裡漸漸變得清靜下來,周母同自家兒暗搓搓道:“那小娘子的身段瞧著挺不錯吧?”
周榮安沒有吭聲。
周母:“你得趕緊給我弄個孫子來抱,這樣方能把她套牢。”
周榮安皺眉,不高興道:“她若願意跟我,自然會心甘情願跟著我。若是不願意,我便放她走,省得兩看相厭,日日吵嚷不得安寧。”
周母不高興地掐了他一把,“說什麼混賬話,媒人說那女郎帶了不少嫁妝,她都過了眼的,既然帶進了咱們家的門,豈有放出去的道理?”
周榮安受不了自家老娘貪財的性子,說道:“女人家的嫁妝豈能被夫家霸占了去,若傳了出去,我的臉要往哪裡擱?”
周母蠻橫道:“隻要她留在周家,以後都是我親孫子的。”
周榮安不想跟她說話,今天娶妻明明應該感到高興,他卻沒有一點興致,因為全是他老娘做的主,沒有分毫情願。
這不,待到天色暗下來後,他遲遲不願去喜房。
周母催了他好幾次,最後拿掃帚把他逼進去才作罷。
屋裡的蘇暮聽到開門聲響起,一點都不驚慌,而是默默垂淚,一副委屈孤苦的小模樣。
那周母更是絕,把自家兒子趕進喜房後,立馬把門給鎖了。
周榮安氣急,卻拿她沒辦法,隻得恨恨咬牙。
他在門口枯站了許久,才硬著頭皮走過去,卻見那女郎端坐在床沿,兩眼含淚,又怕驚動到他,正抑製著悲傷垂淚。
周榮安不禁有些懵。
這是什麼情況?
見他過來,蘇暮連忙背過身用手帕擦臉,哽咽道:“奴家一時情難自禁,還請郎君莫要見怪。”
就算周榮安是個傻子,也覺著不大對勁。
他刻意與她保持著距離,皺眉問:“蘇小娘子何故垂淚?”
蘇暮沉默了許久,才捏著那方帕子起身。
門邊的男人高高瘦瘦,五官也挺端正,穿著新裁的衣裳,神情裡寫滿了戒備。
蘇暮偷偷地瞥了他兩眼,才開始展露她的精湛演技,緩緩跪了下去,露出一副失足少女的悲苦神情。
周榮安一時被她唬住了,不明就裡道:“你這是作甚?”
蘇暮哀哀地望著他,囁嚅道:“奴家聽說新婦在成婚的第一天晚上要驗清白,心中很是害怕。”
周榮安:“???”
蘇暮故意絞著手裡的方帕,緊張道:“可是奴家已經非清白之軀,害怕被郎君嫌棄。”
聽到這話,周榮安並未放到心上,回道:“我是二娶,也非清白之軀,你倒不必這般。”頓了頓,總覺得哪裡不對,卻也沒有說什麼。
蘇暮展顏,隨即又露出不安的神情,“可是婆母……”
周榮安沒有說話。
蘇暮把顧清玄的手帕獻上,期期艾艾道:“奴家可否請郎君……”
她故意不說後半句,明顯是央求他弄點血到手帕上糊弄周母。
對於這個時代的女性來說,清白尤為重要,特彆是未曾出閣的女郎,若是大戶人家,則更看重清白。
倘若是已經嫁過人的,反倒沒有這麼多束縛。
律令並不鼓勵婦女守貞,因為再嫁才能添丁,使得人口興旺。
不過對於未出閣的女郎來說就不一樣了,不論高門貴族還是平民百姓,在未婚之前丟了貞操總會被扣上不守婦道的帽子。
周榮安對她沒有一點興趣,更沒打算行房,便走上前收了她的方帕。
哪曉得拿到手裡才覺得彆扭,他是縫人,成日裡與布匹打交道,什麼質感的布料一落到手裡便知道價值幾何。
手中的方帕做工精美,是用昂貴的織錦所製,上頭沾了少許淚痕,星星點點。
這不像女郎用的手帕。
周榮安心中生了疑惑,拿到燭下仔細看它,發現角落裡繡著一朵精致的梅花,並且還有一個“顧”字。
他雖然識字不多,但顧字還是認得的。
打發她出府的忠勇侯府正是顧家,他心中頓時警鈴大作,皺眉問:“這方帕子是何人之物?”
蘇暮垂首不語。
周榮安想到她方才說的那些話,不禁有些心急,語氣不耐道:“我在問你話。”
蘇暮猶豫了許久,才含淚道:“奴家若說了,郎君可會趕奴家走?”
周榮安眼皮子狂跳,抽了抽嘴角道:“這方帕子是不是男人所用之物?”
蘇暮縮了縮脖子,膽怯道:“郎君嚇著奴家了。”
周榮安深深地吸了口氣,放緩語氣哄她道:“隻要你如實說來,我便不趕你走。”
蘇暮這才寬心,小心翼翼道:“奴家原是顧府的家生子,去年府裡的小侯爺去常州辦差,把奴家給相中了,當時他用了這方帕子做信物給了奴家。”
聽到這話,周榮安已經猜到什麼了,他強壓下內心的翻天覆地,追問道:“後來小侯爺把你帶回了京?”
蘇暮點頭。
周榮安心跳如擂鼓,硬著頭皮問:“他何故把你打發出府了?”
蘇暮委屈地抹了抹淚,小聲道:“小侯爺與壽王府定了親,那邊容不下奴家,主母便趁著他外出辦差的時機把奴家打發出來了。”
說罷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哽咽道:“奴家無處可去,壽王府那般的權勢奴家不敢招惹,如今嫁進周家來,也算是有了一處容身的地方,還請郎君莫要把奴家打發走。”
一番話委實把周榮安震得麵無血色。
他死死地握住那方帕子,意識到他攤上事兒了,攤上大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