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不敢把餌下得太明顯,循循善誘道:“我是沒打算回侯府的,就算是死在周家,也不會回去。”
周母緩和語氣道:“蘇小娘子莫要動不動就拿尋死說事兒,不吉利。”
蘇暮也緩和態度,“倘若周郎君真打算把我困在院子裡等到小侯爺回京來處置我,他不讓我好過,我自然也不會讓他好過。”
周母怕惹惱她生出岔子,趕忙道:“方才你說有法子保住周家不受拖累,是什麼法子?”
蘇暮:“我會給周家一封和離書,待我離開京城回了常州,若小侯爺追問起來,你們便把那封和離書呈給他,同他訴苦說是我偷跑的,把一切因果責任都推到我的頭上,他自然不會怪罪周家。”
周母半信半疑,“這樣就可以幸免於難?”
蘇暮點頭,“腿長在我身上的,我若要跑,你們也攔不住。
“小侯爺來討人,我沒在現場,到時候怎麼說話全憑你們自己。倘若我在現場,怎麼說話,就看我的心情了。”
周母抽了抽嘴角,沒有吭聲。
蘇暮繼續道:“周大娘若願意順了我的意,放我離京回常州,我便私底下許你一些錢銀,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反正侯府的態度是打發出來的女郎與他們已經沒有分毫關係,是去是留全憑周家做主。
“你們若是讓我有好日子過,我自然會替你們把這事扛過去,隻要把責任推到我的頭上,小侯爺要追究的自然是我,與你們無關。
“倘若他真要計較,無非逼著周家與我和離了,周郎君反倒脫了身,小侯爺也隻管去尋我問罪,而不會再糾纏周家沒完沒了。”
周母細細思索此計的可行之處。
見她陷入了沉思,蘇暮也不逼她,由著她考慮。
先前周母覺得自家崽的法子可行,如今被對方威脅,一旦蘇暮搞事作死,困她的法子多半行不通。
且她說得也沒錯,侯府容不下她,倘若再被小侯爺尋回去,不是要逼死她嗎?
在這樣的情形下保不定會做出無法挽回的禍事來,一旦她在家裡出了岔子,到時候周家就徹底完蛋了。
想到此,周母眼皮子狂跳不已。
她原本想等自家兒回來再商議一番,誰知蘇暮像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敲打道:“倘若周大娘要與周榮安商議此事,便大可不必了。”
“這……”
“你不用問他,我也知道他是不允的。”
周母沉默不語。
蘇暮看著她道:“我同你說這些,是要你幫我讓他同意,你若同他說了,隻怕得受他責備數落。”頓了頓,“到時候你一厘錢都拿不到手。”
周母到底貪財,試探問:“我要如何幫你?”
蘇暮當即把自己的辦法同她細說一番。
周母認真聽著,也覺得讓她跑路是個不錯的法子,倘若日後小侯爺沒來問起,不是要砸到自家手裡嗎?
與其這般,還不如讓她回常州。
待過了風頭,直接把和離書拿到官府和離便可了事。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小侯爺來尋人,周家也可以哭訴一番,供著這個祖宗得罪不得,她偷偷摸摸跑了,周家求助無門,又不敢大肆張揚,可委屈著哩。
把矛盾轉移到蘇暮身上,且還能得一筆私房錢,周母左思右想都覺得這法子可行。
於是次日她便與蘇暮勾結在一塊兒坑自家兒子——鬨絕食。
下午周母慌慌張張前往周榮安的鋪子,同他說起蘇暮已經兩頓飯沒吃了。
周榮安頗覺詫異,問道:“昨日不都好好的嗎,怎麼就忽然不吃東西了?”
周母心急火燎道:“那女郎一早想要出去,我不準,她便鬨起了脾氣,說我們家要逼死她,反正遲早都是死,還不如現在就死在周家,討個痛快。”
這話把周榮安唬住了,囁嚅道:“我怎麼又要逼死她了?”
周母當即把蘇暮教她的話細說了一番,嚇得周榮安出了一身冷汗,一時六神無主,恐慌不已。
母子倆連忙回去探情形。
蘇暮躺在床上,一副沒有精神的病歪歪樣子,周榮安瞧了頭大如鬥。
二人出去後,周母焦急道:“這可如何是好,倘若她在家裡有個萬一,周家不是大禍臨頭了嗎?”
周榮安眼皮子狂跳,背著手在院子裡來回走動,拿不出個主意來。
晚上蘇暮還是沒有用飯,周榮安見端出來的飯食,整個人都神經了。
周母既心疼他,又想發笑,不敢露出馬腳,隻能忍著,滿腦子都是她那五兩銀子。
要知道五兩私房錢對於周母來說無異於是一筆巨款。
這個家是周榮安在當,他打小窮怕了,看錢看得緊,也很摳門,周母很難從他的荷包裡掏出私房錢來。
再加上屋裡所有日常開銷都是周榮安在采買,她自然沒有機會撈到錢銀,如今好不容易從蘇暮那裡刮來油水,怎能不高興?
蘇暮接連四五頓飯沒吃,徹底把周榮安逼瘋了。
怕她真死在周家,他忙讓自家老母去問她到底要怎樣才能解決問題。
周母把蘇暮的意思傳達了一番。
一開始周榮安並不同意,後來仔細琢磨似乎也覺得可行,再加之周母的遊說,兩人商議了許久,總算達成了共識,願意放蘇暮走。
周榮安從彆處借來筆墨,讓蘇暮親自寫一封和離書。
此前顧清玄曾逼著蘇暮學四書五經,寫簡單的和離書不成問題,隻要把字跡寫得醜一點就好了。
落筆簽字畫押後,這份和離書會留在周家保他們平安。
周榮安識不了幾個字,隻把那份和離書收撿好。
如果要送她離京,需得路引才行,二人都是普通的良家子,又有戶籍憑證,辦理路引隻需要兩三日就能拿到手。
這期間周榮安請代寫家書的先生給他寫一份和離書,又把蘇暮寫的那份拿給先生看,確定沒有問題了才作罷。
最後周榮安自己的那份和離書交到蘇暮手裡,雙方互換和離書以備日後用上。
蘇暮要求他護送自己出京畿,走水路回常州。
周榮安滿口應承,隻要能把這尊大佛送走,讓他乾什麼都行!
拿到路引後,蘇暮耽擱了一日,把身上的錢銀存儲到了一家售賣布匹的商鋪。
按說櫃坊更為保險些,她偏選擇了頗有風險的私人商鋪,也就是飛錢。
此舉也是避免在京中落下痕跡。
所謂櫃坊,相當於現在的銀行,隻要拿了他們提供的票據,就可以到另外的支坊提取錢銀。
京城裡的櫃坊就那麼幾家,若有心查下來,根據櫃坊提供的線索很容易把她捉住,她留了個心眼,走了偏門。
京中除了櫃坊可以存儲外,還有很多私人商鋪也可行使,這就是所謂的“飛錢”。
飛錢有兩種,一種是官方的,一種則是民間私人商鋪。
顧清玄是官,她自然不敢走官方。
萬一他找她問罪,不就是送上門讓他捉嗎?
在離京的頭一天晚上蘇暮偷偷給了周母五兩銀子,可把她哄得高興。
次日天不見亮周榮安就租來一輛馬車把她載走,蘇暮帶著輕便的包袱,心情雀躍。
早上人流不多,馬車走得飛快,抵達坊門時晨鐘聲響起,各坊開啟。
馬車進入主乾道,一路飛奔馳騁。
周榮安驅趕馬兒飛奔,心情比蘇暮還要激動,他可算把這燙手山芋丟出去了。
這些日坐立難安,滿腦子都是大禍臨頭的焦灼煎熬。
如今把這禍害送出京畿,隻要她登上回常州的客船,他便可以喘口氣兒了。至於她在路上會經曆什麼,他一點都不想管,隻想躲得遠遠的。
早晨的空氣格外新鮮,今天又是一個豔陽天。
待他們順利出城時,朝陽衝破雲層,刺目的金光一縷縷灑向大地。
蘇暮在顛簸中充滿著對新生的渴望。
她撩起馬車簾子,望著那絢爛的光芒,眼裡寫滿了蓬勃生機。
她愛極了官道兩邊的青草萋萋,愛極了自由馳騁的無拘無束,更愛漫山遍野的爛漫山花。
它們在晨風中湧動起舞,好似在天地間自由舞蹈的生靈。
敬每一個勇敢奔向未來的自由靈魂。
哪怕前路茫茫,哪怕充滿著曲折,哪怕這個世道吃人不吐骨頭,哪怕未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
那又怎麼樣呢?
人從一出生就是走向死亡的,總不能不活了呀。
蘇暮對未來充滿了期待,甚至心情大好地唱起了常州的歌謠。
她一點都不適合唱歌,五音不全,但並不能阻擋她對生活的熱愛。
她唱著顧清玄曾教她唱的常州本土評話,亮開嗓門高歌。
那撇腳的音律好似魔音般吹進周榮安的耳朵裡,刺得他炸毛,不高興道:“你能不能彆唱了?”
蘇暮回懟道:“給姑奶奶閉嘴,老娘高興!”
周榮安:“……”
蘇暮無視他的抗議,甚至還拔高了聲音。
周榮安受不了地翻了個小白眼兒,他覺得小侯爺的審美肯定有問題,要不就是眼瞎。
當初蘇暮進京時是走的水路,現在為了迷惑顧清玄會來捉人,她誤導周榮安,以為她還是會走原路回常州。
事實上她確實在走原路,不過中途會偷偷消失掉。
一路奔波不停,行了近半月他們才順利抵達宗州。
這裡有前往常州的客船。
周榮安親自把蘇暮送上客船,她心裡頭還是挺感激他的,臨彆時一番慎重道謝,被周榮安嫌棄了,不痛快道:“後會無期。”
蘇暮撇嘴。
那男人毫不猶豫地轉身走了。
蘇暮在碼頭上站了會兒,周榮安走了一段路後又回頭,發現她還沒上客船,皺眉道:“還杵著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