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暮咧嘴笑,“多謝周郎君相送,後會無期!”
周榮安翻白眼。
蘇暮歡歡喜喜進入船倉,莫約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客船便駛離了碼頭,前往常州。
因她穿了一身襤褸的麻布衣,頭上又戴著花布巾,腳上一雙布鞋,肩上挎著漿洗得發白的包袱,通身都是窮酸相,模樣並不起眼。
走水路到第五日時,她趁著客船停靠在章州補給,下船離去。
進城打聽到那家售賣布匹的分鋪,蘇暮又提了一筆錢銀作路費,沿途南行,朝著與常州的反方向前行。
為了節約路費,她多數選擇走水路,因為陸路要乘坐馬車,成本比水路要高昂得多。
時下世道太平,從章州前往龍城,一路還算順遂。
進入龍城後天氣日漸炎熱起來,蘇暮打算前往蜀地那邊求生存。
那邊是所謂的蠻夷之地,離京城不知遠到哪裡去了,就算顧清玄要來捉她問罪,也夠得他滿地找。
這一路下來順風順水的,蘇暮雖然一路奔波勞頓,心情卻好。
身上有足夠多的盤纏,暫時不用為錢銀操心。
她平時也節約,有時候會乘坐牛車,有時候也會坐漁船。
這樣滿麵風塵奔波到嵩縣時,卻不想老天給她開了個玩笑,差點讓她白乾了一場!
當初顧清玄在元宵後就離京前往雍州辦差,這個時候正在往回趕。
時值正午,一行人在街道邊的一家老兒那裡用水盆羊肉。
許諸平時貪吃,聽說這家的水盆羊肉味道一絕,特地把顧清玄哄過來嘗嘗。
此刻狹小的店裡早就人滿為患。
經營這家店麵的是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妻,他們的兒子都在軍營裡,老兩口閒不住,七十歲的人了還勤勞得很。
鑒於店裡沒有座位了,四人隻能在街邊支起的棚下用食。
許諸同忙碌的老兒嘮嗑,說道:“老丈的生意委實不錯,我們可是特地從雍州那邊過來嘗嘗手藝的。”
老兒笑眯眯道:“那可不,我兩口子做這營生已經乾了二十多年了。”
老婆子接茬道:“這食店應開了二十六年了。”
許諸聽得咋舌。
他家隻做水盆羊肉,價錢也開得便宜,原是年紀大了打算退下來,但架不住鄰裡和附近的食客熱情,便又堅持做了下來。
凡是進店的先給錢,都是統一的分量,若要加量則提出來額外添上。
通常早上和中午都是滿座,隻有晚上稍淡一些。
不一會兒四份水盆羊肉端了上來,皆是用的大土陶碗,料特彆足。
顧清玄頗有幾分嫌棄,因為看起來很粗糙。
哪曾想用勺子嘗了口湯,倒讓人驚豔,特彆鮮。
許諸也嘗了一口,稱讚連連。
老兒看他們衣著氣派,聽著一口字正腔圓的京腔,疑是官家,好奇問:“諸位可是官差?”
許諸倒也沒有隱瞞,用官話回道:“我們從雍州辦完公事回京,順道來嘗嘗你這兒的水盆羊肉。”
老兒頗有幾分得意,看他年紀輕,笑道:“小郎君嘗了覺著如何?”
許諸點頭,“頂好!”
顧清玄冷不防問:“老丈,不知嵩縣可有什麼地方特產,我捎些回去。”
老婆子插話道:“有,咱們這兒的肉脯最好吃,就往前走左拐那家鋪子,叫黃記。”又道,“郎君切記隻買甜口的,甜口的最好。”
顧清玄笑了笑,記下了。
他沒他們那般能吃,吃完一份還要再添。
顧清玄心中惦記著黃記的肉脯,用完後便親自走了一趟。
蘇暮貪吃,給她帶些回去哄哄她。
中午正是烈日當頭照的時候,他尋到了黃記,要了兩種口味的肉脯,一種是甜口,一種則是鹹口。
拿著牛皮紙袋出來,沒走多遠,瞧見對麵的點心鋪前站著一個身穿粗麻布衣的女郎,那女郎正低頭咬手裡冒著熱氣的點心。
許是太燙,她的表情有些滑稽。
顧清玄鬼使神差地瞥了她一眼。
當時蘇暮並未發現他,正專注啃食手裡的米糕,剛出鍋的實在太燙,以至於她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也不知是覺得那女郎的背影有些熟悉還是其他,顧清玄走過來時又忍不住扭頭瞥了一眼。
蘇暮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看他,不由得愣住。
二人四目相對,很奇怪的又同時避開了。
蘇暮還以為自己眼花,再壯大膽子定眼一看。
那男人身量高大,穿著考究的鴉青色圓領窄袖袍衫,手裡拿著兩隻牛皮紙袋,走路的姿勢如青鬆勁竹,不是顧清玄是誰?!
那家夥就算燒成灰她都認得!
蘇暮一時被嚇得夠嗆,忙把米糕往嘴裡塞,又燙嘴又慌張,趕緊轉身故作鎮定地離開了。
當時顧清玄並未起疑。
蘇暮在府裡,怎麼可能無端跑到這裡來了?
再說京城離嵩縣千裡迢迢,她無依無靠的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顧清玄心裡頭雖有點疑惑,不過很快就壓下了,定是他數月不見心中惦記著,這才眼花看錯了人。
回到老兒的店麵,他們一行人又吃了盞茶,才起身離開了。
這期間蘇暮躲藏進一條巷子裡,心中惶惶不安。
她鬼鬼祟祟地在轉角處探頭窺探外麵的街道,等了許久,才見一行人馭馬而去。
她忙跑出去確認,看那四人的背影,多半就是顧清玄等人,腹中一番揣測,怕是辦完差事回京了。
蘇暮想起方才二人對視的那一幕,眼皮子狂跳不已,她安慰自己,他定想不到會在這兒撞見她。
到底做賊心虛,之後她匆匆離開嵩縣,直奔下一個目的地——新田。
這期間,二人從嵩縣擦身而過,越離越遠。
顧清玄風塵仆仆趕回京城,日夜盼著見他的意中人;蘇暮則拚了命往南蠻蜀地逃,巴不得躲他到天涯海角。
兩個抱著不同心思的男女越走越遠,越走越離心。
白日裡顧清玄一行人快馬加鞭,夜晚便在沿途官驛落腳,翌日換了馬匹繼續往京畿趕。
蘇暮則孤身一人,如水中落葉般隨波漂蕩,仿佛沒有邊際,漂到哪裡便是哪裡。
也該她運氣好,這一路下來都不曾遇到過困境,有時候要求太平安穩,便花錢跟著鏢局走。
待顧清玄平安回到京城已經是五月下旬了,同往常一樣,他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向壽安堂朝自家祖母報平安。
當時顧老夫人正在佛堂禮佛,聽到仆人前來通報,說小侯爺回府了,她高興不已,忙追問道:“文嘉真回來了?”
仆人應道:“小侯爺真回來了,這會兒正趕往壽安堂來給老夫人報平安。”
顧老夫人激動壞了,由婢女攙扶著出去見自己的寶貝孫子。
與此同時,顧清玄回府的消息也傳到了映月苑。
盛氏正同兩名妾室玩葉子牌消遣,忽然聽到仆人前來通報說小侯爺回府了頗覺詫異,她後知後覺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二房閔氏笑道:“也不快了,文嘉是元宵過後就出的府,如今都五月下旬了。”
三房馬氏接茬道:“是啊,都過了四個月了,當初他離去時還說三兩月就能回來呢。”
盛氏再也無心同她們玩葉子牌,心情一時有些複雜,遣退二人道:“你們先回罷,我等會兒過去看看他。”
兩人起身行禮告退。
她們也知道蘇暮被打發出府的事,離開映月苑後,閔氏忍不住八卦道:“這會兒文嘉回來,若是知道自己的通房嫁人離了府,不知會是什麼情形。”
馬氏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莫要多言。”
閔氏諱莫如深地閉嘴。
馬氏壓低聲音道:“文嘉素來沉穩,況且又不是主母自主打發出去的。”
兩人看了對方一眼,頗有幾分忌諱。
這不,映月苑裡的盛氏心裡頭多少還是有些恐慌。
儘管那是她兒子,儘管是蘇暮主動求嫁的,但不管怎麼說都是背對著他行的事。
自蘇暮離府後,顧老夫人都曾說過她草率了,這般重要的事,且又是永微園房裡的人,怎麼都要等到顧清玄親自處理才穩妥。
盛氏不敢同她爭論,畢竟還想著老夫人幫她說話訴苦呢。
見她惶惶,方婆子穩住她的情緒道:“娘子莫要自亂陣腳,是蘇暮那丫頭主動來求你做主把她嫁出府的,這事就算小侯爺問起來,你也有理有據。”
盛氏深深地吸了口氣,“話雖如此,可是不管怎麼說,都是背著他行的事,多少有點理虧。”
方婆子出主意道:“這會兒小侯爺多半在壽安堂的,不若咱們過去一趟,主動同他提起此事,就算他要發作,也有老夫人在場,多少能鎮得住他。”
盛氏仔細想了想,也覺得可行。
有顧老夫人在,自家崽再怎麼翻天都有人壓得住,總比她獨自麵對要好。
打定主意後,主仆二人稍作整理,前往壽安堂。
此刻顧清玄正在偏廳同顧老夫人說起雍州那邊的情形。
盛氏主仆過來時,聽到裡頭愉悅的笑聲,祖孫二人不知說到了什麼,笑得很開心。
她頓了頓身,在院子裡站了會兒。
方婆子不解道:“娘子怎麼了?”
盛氏眼皮子狂跳,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來,小聲道:“我有些慫。”
方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