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玄現實道:“我隻知道心疼自己的女人,你不是,你要想討人心疼你,就去找個夫君。”
薛華蘭被他活活氣著了,惱羞成怒掐他。
顧清玄就任她掐,提醒道:“天色不早了,我讓許諸送你回去,以後莫要再乾出格的事瞎折騰,省得你姨母日後連你進府都不允。”
薛華蘭撇嘴斥責道:“表哥沒良心,欺負我。”
顧清玄起身道:“就欺負你了,你還能反了天不成?”
薛華蘭:“……”
這男人委實把她氣得半死,卻拿他不得法。
顧清玄不想跟她耗,自顧離去了,怕她出岔子,同外頭的許諸叮囑了幾句,讓他送她回去。
回到顧府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顧清玄背著手走在長廊上。也不知是今日見到薛華蘭那張臉還是其他原因,他忽然特彆想見蘇暮。
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過她了。
在看到薛華蘭時,他不禁有些恍惚,仿佛那個女人回來了。可同時又明白,她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儘管她們都生了一張七八分相似的麵龐,性情卻大不相同;儘管蘇暮也會委曲求全討好他,卻不會像薛華蘭那般自輕自賤,毫無底線。
蘇暮那女人的討好是有技巧性的,她會跟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明明處於弱勢,卻能掌控全局,動小心思讓他處在被動局勢,甚至引誘他去打破那種局勢。
這是她的高明之處,同時也是吸引他探尋的興致。
顧清玄任由腦中的思緒雜亂紛飛,他甚至會胡思亂想,她嫁出府是不是又在同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這天晚上他的心情很不好,時至今日,離他知道蘇暮嫁出府已經有半個多月了。
半個多月足夠他把心中的念頭壓下來。
可是效果並不好,甚至越來越糟糕。
獨自站在漆黑的寢臥裡,近日他愈發喜歡一個人待在黑暗裡,因為隻有這樣才沒有人能看到他的不堪。
他好像被困住了。
白日裡跟常人一般,隻有黑夜才屬於自己。
白日裡他端方持重,言行坦然,行事規規矩矩絲毫沒有出格之處;夜晚卻恍若兩人,他時常發呆,時常想起曾經的過往。
有很多時候他都清楚地明白,這道坎,待時日長些他定能依靠自控力跨出來。
可是他被困住了。
他拒絕跨出來,拒絕從那段過往中走出來。
他不想。
他第一次動心的女人,第一次滿心歡喜全心全意去疼寵的女人,他天真地以為她跟他是一樣的,對他真情實意。
遺憾的是,並沒有。
倘若她真那麼在乎他,當初就不會背著他嫁人。
他不甘心,很想親口問問她,何故就走得這般決絕。
可是他不敢去問,害怕得來的結果隻會讓自己更狼狽,他骨子裡的驕傲不容許他像薛華蘭那般自輕自賤。
更不容許自己的滿腔情意被她踐踏,會令他發狂。
“阿若……”
他在黑夜裡一遍又一遍地輕聲喚著她的名字,那種又愛又恨的複雜情緒啃噬著他的內心。
緩緩伸出雙臂想去擁抱她,最後卻隻能擁抱自己。
他把自己擁抱得很緊,仿佛這樣,心裡頭才不會空落落的。
閉目沉浸在往日的回憶裡,耳邊是她親昵的誘哄聲。
那女人可會哄人了,有時候他明明知道她鬼話連篇,卻願意去信。
肌膚上仿佛傳來她溫熱的觸覺,有她依偎在他懷裡時的慵懶,也有她被壓製在身下的縱情歡愉。
他應是貪戀她的。
貪戀她指尖上的挑逗,貪戀她欲擒故縱的狡靈,貪戀她小財迷般的俗氣,更貪戀她像藤蔓般依賴他。
而現在,他成了那個笑話。
起初他縱著她的小把戲,卻不曾想自己反而成為了被困住的魚兒,對方明明已經把鉤放了,他卻把自己困在原地,走不出來。
顧清玄像木頭樁子似的杵著,想著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有些事沒法細想,一個有夫之婦的日常會讓人抓狂。
道德防線一直阻攔著他,可是他很想要她,很想很想。
胸腔被思念與渴求填滿,在那一刻,顧清玄忽然有些體會到過年時自家祖母獨自站在梅樹前的孤獨了。
那種思念深入骨髓。
她念著他的祖父,已經逝去了多年的丈夫,最親密的愛人。
然而陰陽相隔,再無相見的可能。
當時她的心裡頭得有多苦啊。
現在顧清玄體會到了那種摧心肝的滋味,他嘗到了思念一個人的痛苦煎熬,心裡頭苦得發慌,苦得要命。
那種滿腔鬱結促使他乾了一件神經質的事,披頭散發開門出去,連鞋都沒穿,就赤腳前往梅香園。
外頭月色皎潔,時不時傳來蟲鳴聲。
值夜的婆子受到驚動,見他像鬼魂似的穿著寢衣光腳走出來被嚇了好大一跳,忙喚道:“郎君?”
顧清玄沒有理會,整個人仿若遊魂。
素白的寢衣寬鬆肥大,齊腰青絲在微風中淩亂披散,他的神情木然,走路的速度極快。
婆子意識到不對勁,還以為他被鬼勾了魂兒,大聲喊道:“郎君怎麼了?!”
顧清玄沒有理她,自顧前往梅香園。
婆子被嚇壞了,趕緊去把紀氏和柳婆子喊起來。
二人被嚇得夠嗆,匆匆收拾形容追了出去。
顧清玄一言不發前往梅香園,月色把漫天繁星襯得黯淡,周邊蛙聲一片,時不時飛舞著螢火蟲,一派生機勃勃。
永微園的仆人在後頭追,紀氏慌忙喊道:“郎君?!”
顧清玄恍若未聞。
柳婆子差點嚇哭了,哆嗦道:“郎君這是怎麼了,大半夜的會不會是夢遊?”
紀氏心頭也慌,忙道:“莫要胡說,郎君打小就沒夢遊過。”頓了頓,連忙差其他仆人去告知映月苑那邊。
顧清玄光著腳踩在地上,有時候被石子磕了腳也渾然不知,他滿腦子都是當初顧老夫人獨自站在梅樹前的情形。
那時的她孤獨至極,仿佛天地間就隻剩下她一人。
以前他不明白,為什麼每年她都會在梅樹下站許久,現在他明白了,體會到那種徹骨的思念是怎樣的煎熬。
她在思念一個人,思念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他現在亦在思念著一個人,思念一個他還有機會再見到的人。
梅香園的那棵梅樹數年如一日,它的枝丫上掛了不少紅綢繩,多數都是京中世家女郎們祈願掛上的。
儘管它生長在侯府裡,顧清玄卻從未像那些人們一樣去憧憬它能給世人賜予美好。
一生一世一雙人。
世人都豔羨顧老夫人的婚姻圓滿,追求忠貞如一的美好愛情,顧清玄從不信這個,他隻相信人定勝天。
而今夜,他忽然悟了。
他無法忍受自己也像祖母那樣,每年站在梅樹下思念一個再也見不到的人。
他更無法忍受日後娶一個並不符合自己要求的女郎共度一生。
以前他覺得女人大抵都是差不多的,娶誰不是娶。
現在嘗到情愛滋味後,便挑剔起來。
有些人,哪怕她是天仙呢,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看不順眼就是看不順眼,不願意將就就是不願意將就。
他忍不下薛華蘭,同樣也忍不下李三娘。
他隻想要蘇暮,隻想要她。
哪怕她貧窮得一無所有,哪怕她卑賤如螻蟻,甚至還是他人婦。
那又怎麼樣呢?
他想要她,很想很想要她,想把那個女人綁在身邊畫地為牢。
就算她已經嫁人了,還可以和離。
隻要他想要,就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什麼禮義廉恥,君子節操,在私欲麵前統統靠邊去。
他不想折磨自己了,不想把自己框在那些世俗裡委曲求全。
他隻想餘生不留下任何遺憾,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至少他曾努力去爭取過,而不是成日裡跟自己過不去,陷入無謂的泥潭中掙紮徘徊,沒有儘頭。
雖然他更清楚的明白,有些路,一旦踏了出去,就再無回頭的可能。
而他跟蘇暮之間橫跨著不同階層的鴻溝,那道鴻溝猶如天塹把他們阻隔成為兩個世界。
身份上的不對等,思想上的差異,以及世俗的禮儀教條,皆是阻攔他奔赴她的重重障礙。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一點兒都不在乎,隻想討自己歡心,而把蘇暮弄到身邊來,能讓他歡喜。
就這麼簡單。
走到那棵梅樹下,晚風吹動枝丫上的紅綢繩。
顧清玄站到顧老夫人經常站的那個位置,默默地凝視那棵承載著世人美好祈禱的老梅樹,它的枝丫上掛的全是人們對愛情的美好追求。
夜幕下的月色皎潔明亮,周邊蟲鳴聲不斷。
顧清玄在那裡站了許久,才聽到盛氏和忠勇侯匆匆而來。
夫妻倆被他的舉動嚇得惶恐不已,他們正要出聲,顧清玄忽地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說道:“我夢到祖父來尋我了。”
此話一出,忠勇侯膽子小,頓時腿軟,被嚇得往地下坐。
盛氏連忙把他拽住,綠著臉明顯被嚇得不輕。
顧清玄歪著頭看樹丫上的紅繩,隔了許久才道:“去給我拿一條紅繩來。”
仆人連忙去拿。
盛氏眼皮子狂跳,小心翼翼道:“文嘉?”
顧清玄扭頭看她。
盛氏疑神疑鬼地看周邊,問:“你到底怎麼了?”
顧清玄看著他們,“我方才做了一個夢,夢到了祖父,他同我說人生苦短,斷不能委屈了自己。”
盛氏:“???”
沒頭沒腦得了這麼一句話,她聽得一頭霧水。
不一會兒仆人把紅綢繩取了一條來,顧清玄親自走到梅樹前,把它係到枝丫上,說道:“阿娘你可要為我作證,今日我顧文嘉在此求一樁姻緣。”
盛氏:“???”
顧清玄看著她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莫名鬼氣。
“我也來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自家兒那奇怪的表情,她隱隱生出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