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安雖是個膽小的,卻有眼力,直覺告訴他這人頗有來曆,不像普通百姓,因為那身官威和貴氣絕非尋常人家養得出來的。
他隱隱意識到懸掛在頭頂上的刀隻怕落了下來,心裡頭愈發恐慌,甚至連額頭上都開始冒汗。
發現他的身子有些抖,顧清玄不動聲色打量他,也不說話。
被對方犀利觀察,周榮安覺得自己像籠子裡的老鼠,更慌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清玄才開了金口,“周縫人。”
周榮安恐懼地應了一聲,強做鎮定道:“不知這位郎君如何稱呼?”
顧清玄倒也沒有隱瞞,回答道:“姓顧。”
此話一出,周榮安再也站不穩腳,慫慫地跪了下去,哭喪道:“想必郎君是,是小侯爺?”
顧清玄斜睨他,既覺詫異,又覺奇怪,“我又不吃人,你何故這般懼我?”
周榮安立馬露出比死了老母還悲慘的表情來,整個人軟軟地坐在地上,用帶著哭腔的語氣道:“小侯爺饒命!小侯爺饒命!周某冤枉啊!周某冤枉!”
聽他喊冤,顧清玄靜靜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心想我自己的女人被你討了去你還好意思喊冤?
他抽了抽嘴角,不痛快道:“我還沒問你話,你就喊冤,你冤枉什麼了?”
周榮安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骨子裡的劣根性,忙豎起手指對天發誓道:“我周某對天發誓,與蘇小娘子清清白白,不敢動她分毫,若說了謊,當該天打雷劈!”
顧清玄愣住。
這話他好像有些聽不明白。
周榮安連忙替自己辯解道:“請小侯爺明察,周某當真冤枉啊!
“當初求娶蘇小娘子周某並不知曉她是小侯爺的通房,且還是背著你嫁出府來的,倘若媒人與周某說明,周某斷然不敢討進周家!”
此話一出,顧清玄有些悟明白他為何恐慌了,看著他問:“那你又是從何處得來她的真實身份?”
周榮安回道:“是一方手帕,她說是小侯爺給她的信物。
“周某是縫人,常年與布匹打交道,那方帕一拿到手裡就覺著不對勁,質地上乘,且還繡了一個‘顧’字。
“周某雖然沒上過學堂,卻多少識得幾個,便追問起來。
“蘇小娘子哭哭啼啼告知了她的真實身份,當時就把周某唬暈過去了,後來還是家母掐人中才蘇醒的。
“當時周某便覺大禍臨頭,懊惱家母為貪蘇小娘子的嫁妝惹出禍端來,氣憤不已,便於成婚的第二天去了一趟媒人程二娘家裡,求她進府通融可否把人給送還回去。”
他說話的語速極快,口齒不清,又急又怕,儘管顧清玄聽得有些迷糊,還是被震得不輕,徹底懵了。
他猜想過許多種情形,唯獨沒有想到過這種。
因為當時鄭氏同他說過,蘇暮嫁出府後一直沒有動靜,如果周家知曉她的背景,肯定會鬨起來,結果並沒有。
現在聽到周榮安說起,心中疑雲更甚。
見對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周榮安生怕他不信,忙道:“請小侯爺明察,周某斷不敢撒謊欺騙你!”
顧清玄遲鈍了好一會兒才消化掉他說的那些內容,做了個手勢道:“你接著說。”頓了頓,“說慢點。”
周榮安繼續道:“周某不敢把蘇小娘子留在家裡,便於成婚的次日去找媒人把她送還回府,結果那媒人去了一趟府裡,回來同周某說已經放身契打發出府的人斷沒有送還回去的道理。
“府裡不願意接手,隻說讓周某自己處理。
“周某哪敢對蘇小娘子生主意,便讓家母暫且看著她,想著等小侯爺回來再做決斷,哪曾想中途出了岔子。”
顧清玄追問道:“什麼岔子?”
周榮安有點心虛,壯著膽子道:“那蘇小娘子好生厲害,她同家母鬨絕食,說我們娘倆要逼死她。
“我的天老爺,那就是個祖宗呀,供著都還來不及,哪敢要她的性命?
“周某原本打算等著小侯爺回來親自處置,哪曾想她說侯府容不下她,回去就是死路一條,鬨騰得委實厲害。
“周某怕生出事端來,便沒再限製她,家中也任由她出入。誰料安穩了幾日,她趁著我們鬆懈時,竟留下一封和離書偷偷跑了!”
聽到這話,顧清玄壓根就不信,臉色陰沉道:“一個弱女子,就這樣跑了?”
周榮安心驚膽戰,恐慌磕頭道:“周某絕無半點謊言敢欺騙小侯爺!”
顧清玄再也坐不住了,太陽穴突突地跳動,起身走到他跟前,蹲下-身一把揪起他的衣領,一字一句問:“你說她跑了?”
麵對男人陰沉的質問,周榮安差點嚇哭了,哆嗦道:“周某手裡還有她親筆留下的和離書作證,確實是跑了。”
顧清玄眼皮子狂跳,再也沒法保持君子風度了,咬牙道:“鬼話連篇,休得糊弄我!”
周榮安連連擺手,“周某不敢!周某不敢!”
顧清玄氣惱地推開他,難以置信道:“她一介弱質女流,如何逃跑,又要跑到哪裡去?”
周榮安想了想應道:“周某曾聽她說起過常州,說要回常州。”
顧清玄總算緩和表情,“她提起過?”
周榮安點頭。
顧清玄再次發出質疑,“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沒了,你們可曾報過官?”
周榮安連忙擺手,窩囊道:“周某不敢呐!”又道,“當初周某央求媒人去府裡通融時,那邊就已經警告過,事關小侯爺,勿要把此事張揚出去。周某這等小民,斷不敢亂嚼舌頭,這才沒報官,隻暗地裡尋人。”
這個理由似乎也說得過去,顧清玄的表情稍稍緩和下來。
周榮安被他嚇慘了,生怕他一個不痛快就把自己生吞活剝。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顧清玄都沒有說話,室內的氣氛仿佛被凝固了一般,讓人無端窒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清玄才問:“她是什麼時候跑的?”
周榮安仔細想了想,回答道:“三月份。”
聽到這話,顧清玄的表情徹底裂開了,失態道:“三月就跑了?!”
周榮安點頭,“是三月不見的。”
顧清玄抽了抽嘴角,額上青筋畢露,整個人都差點炸了。
三月就跑了,這都已經六月了啊!
他懊惱地指了指坐在地上的男人,想說什麼,終是忍下了,隻咬牙道:“你,現在就回去把她留下來的和離書拿來我瞧,倘若做假誆我,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話語一落,周榮安連滾帶爬出去了。
外頭的許諸見他兩股戰戰出來,想上前扶他一把,哪曾想他跟見鬼似的蹦到老遠。
許諸:“……”
待周榮安跑了後,許諸隔了許久才進屋去,隻見顧清玄背著手來回踱步,一臉難以置信的不可思議。
許諸頗覺好奇,說道:“方才小奴見周榮安兩股戰戰,可見被郎君嚇得不輕。”
顧清玄斜睨他,“他說蘇暮在三月份就跑了,回了常州。”
許諸愣住,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常州離京千裡迢迢,阿若一個弱女子,怎麼可能孤身回常州?”
顧清玄氣惱道:“我壓根就不信他的鬼話。”
許諸聽著不對味兒,“也不應該啊,他一介小民,斷不敢在郎君跟前造事,母子倆還要不要在京中立足了?”
顧清玄:“我亦是考慮到這茬,才姑且信了他的話,他說蘇暮離去前曾留下過一封親筆和離書,我叫他回去拿來我瞧。”
許諸這才覺得合理了些。
不過他還是覺得這結果太讓人意外,忍不住道:“倘若周榮安所言不假,那阿若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常州了,也不知道那邊清不清楚她的蹤跡。”
顧清玄冷哼一聲,“她現在已經脫了奴籍,是良家子,豈會再回去受蘇父磋磨,多半藏起來了。”
許諸似乎覺得有意思,“一個弱女子,竟有此等膽量,也著實不易。”
倘若她是奴籍跑回了常州,顧清玄是怎麼都不信的,但以良家子的身份跑掉,就完全說得過去。
身上有戶籍可以去打路引證明,且有豐厚的嫁妝做盤纏,如果嫌不安全,大可找正規的鏢局托鏢護送。
一係列操作下來倒也沒有不妥之處。
另一邊的周榮安回去後,慌忙把蘇暮當初留下來的和離書翻出來保狗命。
周母心裡頭惶惶不安,連連問道:“這樣能把小侯爺忽悠過去嗎?”
周榮安努力保持鎮定,再三叮囑道:“阿娘可要記好方才我同你說的那些話,斷不能穿幫了。”
周母連連點頭,“都記下了,統一口徑,不會出岔子。”
周榮安:“且安心等著,待我回來。”
周母:“好好好,我等著你回來。”
拿著和離書重新折返回彆院,周榮安畢恭畢敬把它呈給顧清玄。
那字跡歪歪扭扭,確實是蘇暮的筆跡。
顧清玄這才信了他的話,沒再多說其他,隻道:“明日你把這份和離書拿到府衙去與她和離了。”
周榮安巴不得脫身,連忙點頭應是。
之後顧清玄倒也沒有為難他,放他回去了。
倘若蘇暮要離京,必拿路引才行,顧清玄看向許諸道:“明日你差人去查一下,倘若蘇暮拿了路引,府衙應有詳情登記。”
許諸點頭。
顧清玄想了想又道:“把周榮安也一並查了。”
許諸應是。
看天色不早了,主仆才打道回府。
回去後顧清玄跟平常那般,看不出什麼異常來,隻是內心翻湧,五味雜陳。
他是怎麼都想不到那女人居然跑了。
更讓人氣惱的是周榮安讓她等著他回來處置,她竟然鬨絕食,死都不願等到他回來處理這道難題。
顧清玄委實被氣得不輕,似乎到現在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對那女人一點都不了解,平時明明軟弱可欺,背著他卻很有一番主意。
這行事作風真叫他摸不著頭腦。
不一會兒紀氏送來銀耳羹,說道:“郎君這些日在外頭忙碌,可要好生注意身子,莫要中了暑熱。”
顧清玄“嗯”了一聲,對白日裡的行事絕口不提。
應該是從今往後所有跟蘇暮有關的事都不會讓他人知曉,隻會在背地裡行事,就怕出岔子。
那家夥實在太弱小了,壽王府一根小指頭就能摁死她,侯府同樣如此。他不能出任何紕漏,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謹慎,確保她能活著被他哄到身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