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吻溫柔炙熱,融化了內心深處最堅硬的盔甲。
蘇暮徹底淪陷了。
去他媽的理智!
那一刻她隻想放縱自己,與這個跨越了上千年的男人飛蛾撲火。
儘管他們之間橫跨著曆史的鴻溝,階級的背景,思想上的差異,觀念的分歧,有許許多多不可能。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在這一刻她什麼都不想要,隻想要他。
所有的思念與翻湧都化為了脈脈溫情。
連綿春雨中,肌膚相親的歡愉在昏暗的室內蔓延。
在那些熱烈交織的歡喜裡,蘇暮徹底放縱自己,不再成為克製的奴隸。
雨霧愈發大了,寂靜如墳墓的院子裡多了幾分無聲的纏綿悱惻。
十指相扣,寸寸相思,是敘說不儘的親昵繾綣。
那時他的胸膛溫暖,懷抱溫柔,似要將她溺斃在這徹骨的柔情裡。
不論男女,沒有人能抵擋得了溫柔的力量。它能融化人心,軟化盔甲,露出最脆弱的柔軟。
一場酣暢淋漓後,顧清玄把她攬入臂彎,嗅著她身上熟悉的氣息,滿心歡喜。
蘇暮蜷縮在他的懷裡。
那人又回來了,填滿了她內心的空虛與失落。
她終究敗了,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沉淪在他的溫柔裡,曾經那麼堅持的篤定在這些日潰敗得一塌糊塗。
她不禁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懷疑她所求的,是不是就是自己需要的。
往日那麼堅定自己的選擇,而今天卻產生了動搖。
那種搖擺不定令她深惡痛疾,甚至崩潰,無法自持。
眼淚不知何時滾落,她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彷徨,在他懷裡無聲哭了一場。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顧清玄輕聲喚道:“阿若?”
蘇暮沒有理他,她憋得太久了,需要好好發泄。
顧清玄忙披衣下床撐燈,端來油燈,發現她淚眼模糊,他失措道:“你怎麼了?”
蘇暮哭得稀裡糊塗,像一隻迷路的小奶貓,嘴裡一個勁兒道:“顧文嘉我完了,我完了……”
他忙把油燈放到桌上,坐到床沿把她擁入懷,輕撫她的背脊安慰道:“阿若莫怕,有我在,莫怕。”
蘇暮搖頭,泣不成聲,“我完了,我完了。”
她的淚水濡濕了他的衣衫,喉頭哽咽,狼狽又怯弱,“我好害怕,我不敢走出這個院子,我就是個窩囊廢,我沒有勇氣走出去……”
這話字字如針,深深地紮到顧清玄的心上,揪心的疼。
他忽然想起在常州時的某天夜裡,那天晚上她趴在美人靠前觀繁星,安靜的樣子冷冷清清,帶著與世隔絕的寂寥森然。
那時他就覺得怪異,總覺得格格不入。
他輕輕撫摸她的頭,極儘耐心道:“阿若,小時候我祖父曾對我說過一句話,讓我銘記至今,他說人生苦短,日後長大了,遵循本心就好。
“當時我不明白本心是什麼,後來才知道,本心是能討自己開心的東西。”
“在得知你嫁進周家的時候,我試圖壓製本心,可是後來我失敗了。
“我的本心就是要把你尋回來,哪怕你是他人婦,我仍舊要把你尋回來。
“現在我不知道你的本心是什麼,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我隻想你能釋放本心,讓自己開懷,不要一直壓製它,那隻會讓你焦慮恐慌。
“你要做的,就是去坦然接受,麵對。
“莫要對它害怕,你身邊有我,往後餘生,有我。”
他說話的語氣很輕,仿佛帶著某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蘇暮緩緩抬頭看他,張了張嘴,“遵循本心就好嗎?”
顧清玄擦淨她臉上的淚痕,點頭道:“遵循本心就好。”又道,“你說你不敢走出這個院子,那你想走出去嗎?”
蘇暮恍惚點頭。
顧清玄笑了笑,“那就走出去,當初你從府裡千辛萬苦跑出來,怎麼可以被困在這裡呢?”頓了頓,“我不知道你心裡頭的枷鎖是什麼,你可以同我說,也可以不說,但我想讓你明白,我對你是真心實意,想握著你的手走一輩子。”
蘇暮欲言又止。
顧清玄俯身親吻她的額角,繼續道:“我會是你的夫君,你的伴侶,我想與你在一起,並肩而行,不是讓你做我的附庸。
“你這般堅韌頑強的女郎,就應該像京中那些權貴女子那般,抬頭挺胸,活得恣意灑脫。而不是像以前那樣謹小慎微,更不是像現在那般關門閉戶。
“你應該像我祖母年輕時那般恣意馳騁,像我阿娘在擊鞠場上飛揚跋扈,更或許還可以結交三五知己朋友,賞春踏青,打打葉子牌,遛遛馬,嘮嘮哪家的傳聞。
“這才是我顧文嘉想要尋找的伴侶啊,隻要她願意,她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無視周遭的目光,想乾什麼都行,隻要不是殺人放火。
“我不需要你成日裡圍著我轉,就後宅那三瓜兩棗的話沒完沒了,你不嫌煩,我聽著都嫌煩。
“你也不用天天伺候我,府裡有仆人他們能做,不需要你去跟他們爭搶。
“你就是你,就像在這個院子裡那樣,隨心所欲,嬉笑怒罵,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我那麼費儘心機往上攀爬掙家業,就是想要我們活得隨心自在,不用被那些瑣碎磨滅熱情,這才是我想要過的日子啊。”
這番話說得蘇暮眼眶濕潤。
他話語中的那些平常是她遙不可及的期望,可是又真的很誘人,她想抓住,卻又不敢,“你彆花言巧語誆我。”
顧清玄耐心道:“我誆你作甚?”
蘇暮抹了抹淚,“你根本就沒走,故意下套誆我,是不是?”
顧清玄沉默。
蘇暮不高興掐他,他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牆壁上的影子漸漸重疊到了一起。
一場溫存過後,外頭的天色早就黑透。
出了一身汗,顧清玄先去清洗,而後才燒熱水給她清理身子。
他不會做飯,隻煮了雞蛋。
蘇暮重新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方才怕她受孕,他都弄到了外麵。她委實有點餓了,先吃雞蛋墊著,心裡頭不放心,問:“有藥嗎?”
顧清玄應道:“等會兒許諸送過來。”
蘇暮盯著他看了許久,才道:“你根本就沒走,是不是?”
顧清玄沒有答話。
蘇暮忍不住去揪他的耳朵,他“哎喲”一聲,連忙捂住。
蘇暮心中不痛快,把他捶了一頓。
莫約過了一刻鐘,許諸才送來藥丸和吃食。
蘇暮直勾勾地瞪他,他縮了縮脖子,求生欲極強道:“彆瞪我,我隻是個跑腿的。”
蘇暮沒有吭聲,隻把藥丸吃了。
食盒裡備得有餺飥,她用了小半碗,顧清玄也用了些。
稍後許諸離去,蘇暮洗漱後,才上下審視顧清玄,他像溫順聽話的學生,等待夫子的責罰。
也不知隔了多久,蘇暮才陰陽怪氣道:“顧文嘉你能耐了啊。”
顧清玄“唔”了一聲,她伸手想打他,他忙把臉捂住,“彆打臉。”
蘇暮揪他的耳朵,他非但不惱,反而還笑,她沒好氣道:“你笑什麼?”
顧清玄厚顏道:“打是疼,罵是愛。”
這話把她氣著了,硬是下了狠手的。
他也不惱。
哪曾想她非常惡毒,居然去揪他前胸上的兩點。
顧清玄連忙捂住,失措道:“下流!”
他花容失色的樣子總算讓她的心情舒暢了些,恨恨道:“我讓你誆我!”
顧清玄跑開了,像條大狗一樣被她拎起掃帚追打。
曾經空寂的屋裡又恢複了往日的歡愉,他們又像以前那樣打鬨。
一切都沒有變,一切好像又全變了。
顧清玄把她抓進懷裡,與她深吻。
細密又纏綿的唇舌癡纏再次把蘇暮拖進愛欲深淵,她想推開他,卻又想靠近他。
他是那樣的真實溫暖,能觸摸,也能感受。
那一刻,她無比享受情人之間的親昵,特彆是久彆後的重逢。
先前她篤定沒有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卻不這麼想了,因為她不想再回到那種孤寂又煎熬的日子。
她發現她正在內耗。
從一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沒有真正融入進去過,一直都是以局外人的目光去看待這個世界。
哪怕她費儘心機逃了出來,在平城過了一兩年的安穩日子。
起初她以為逃出來就有希望了,以為靠雙手養活自己就能得到自由重生了。
現在才意識到她太過天真。
她能在生活上得到安寧,可是精神上卻空虛得要命。
身邊相處的全是一堆古人,她就是個異類,她害怕自己一旦走出院子就會被這個討厭的世道馴化。
她害怕她會在日複一日中委曲求全,成為那些成千上萬的女性,磨平了棱角,收斂了爪牙,最後喪失自我被殘酷現實一點點蠶食殆儘。
那是非常可怕的。
她拒絕走出去,拒絕被同化,拒絕失去自我,拒絕委曲求全。
她隻想做自己,能挺直脊梁,能堅守自我,能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一腔孤勇。
孤身一人在這個落後了上千年的時代裡,無法融入,卻又無法離開。
她隱隱意識到她好像被枷鎖困住了。
窗外的雨霧不知何時停下了,燈火跳躍中,蘇暮在床上晃了晃自己的手臂。
顧清玄伸手捉住。
兩隻手臂的影子落到帳幔上,指尖挑動,影子仿佛在跳舞。
顧清玄親昵地親了親她的臉頰,再次老話重提,“跟我回去。”
蘇暮沒有回答,隻看著帳幔上的影子發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幽幽道:“我心中有惑,顧文嘉你能替我解惑嗎?”
顧清玄:“???”
蘇暮看著這個脈脈溫情的男人,先前他問她為什麼要跑,她拿大黃舉例,他一下子就悟明白了,想來是個容易溝通的人。
她試著把希望寄托到這個男人身上,若有所思道:“有一位商販,在海上不慎遭遇暴風雨,被卷落到一座孤島上,再也無法回到他的家鄉。”
顧清玄“嗯”了一聲,“然後呢?”
蘇暮想了想,說道:“那座島上有土著,但是他們衣不蔽體,大字不識,沒有禮教綱常,吃的是生食,住的是山洞,且特彆敬天地鬼神,也無法跟商販正常說話交流。”
顧清玄抽了抽嘴角,他的悟性很是不錯,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那商販往後餘生都要在島上生存,再也沒法回到家鄉?”
蘇暮點頭,“對,再也沒法回去。”
顧清玄沉默。
蘇暮暗搓搓問:“若你是那商販,又當如何?”
她原以為他會積極麵對,哪曾想他琢磨了許久,才道:“我還是跳海來得痛快。”
蘇暮:“……”
顧清玄一本正經道:“假如我是商販,那島上的土著就是大黃,我能跟大黃相處十年八年,但我沒法跟它相處一輩子,你想想啊,一輩子雞同鴨講,那不得憋死?”
這話一下子戳到了症結所在。
蘇暮翻身撐著身子道:“你總得活下去呀?”又道,“商販不可以尋死,他要在孤島上活下去,且還要活得很好。”
顧清玄總覺得這個問題很怪異,可是哪裡奇怪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你問這個做什麼?”
“甭管,回答就是了。”
蘇暮露出興致勃勃的神情,很想聽他的高見。
顧清玄試圖鑽空子,問:“能教他們生火吃熟食嗎?”
“不能,他們習慣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