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籠著半邊床盞燈的室內, 安靜如斯。
越過拱形窗,有湖波輪番拍打船艇的窸窣聲傳來,舒緩入耳。
葛煙抬睫, 透過被褥縫隙, 依稀能覷見沈鶇言隱在暗處的清臒側臉。
半明半昧間, 線條弧度流暢。
她望了許久,不免又接了他的話緩聲道,“有吻很多次嗎………”
像是感到疑惑, 她音調略壓著,徑自輕喃。
但這樣極低的音量也被瞬時捕捉到。
沈鶇言半坐在床沿,長身微弓,朝著她這個方向稍稍俯身。
“你要是覺得不夠。”他不緊不慢開口, 漆黑視線壓得極為沉然, “我們可以現在補。”
“………”
葛煙彆開臉, 長睫掩下半闔住,堪堪遮蓋住自眼瞼那處滲過來的些微燒意。
………她其實就不該問的。
能得到什麼預想中的答案?還不是被他挾製著, 總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隻是論及還不清這個話題, 輾轉之間又好似沉浸在了夢裡, 虛晃地飄著。
比起這廂半轉過身後的片刻沉默,那一廂,沈鶇言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倒也沒再說什麼。
他勾了下唇, 將被褥往上拉起幫她掖好。
隨即從床邊站起, 說了聲他去浴室, 便無聲無息地邁遠。
葛煙還是沒回頭, 側臉深深埋入枕間。
隻由著這夜晚的安靜,去感知周遭帶來的一舉一動。
沈鶇言再回來時,沒睡到床褥之上。
比起上次在山中雪夜裡的那回, 這一次,他將地點轉移到了沙發那邊。
燈很快便滅了。
室內驟然陷入沉寂,卻也不是意想之中的那般昏昧。
窗外隱綽透過綢幕,在壁牆上印下透著白的暈黃。
隔著捱得還算是近的軟塌,葛煙的聲音顯得有些甕聲甕氣。
她知道沈鶇言還沒睡,徑自便開了口,“你就這麼睡那兒了?”
沙發上那人應得很快,卻也難掩他此刻漸深的笑意,“你想我過去?”
“也不是這樣說………”她像是被刺到的小刺蝟,倏地便收縮起了身子,掩藏起自己。
還沒等那股赧然消退,緊跟著又聽他道,“真過去了怕你睡不好,我就在這邊。”
“………”
那上次怎麼沒想到她會睡不好呢。
而且……怎樣才算是睡不好?
此題好像有些無解。
葛煙頓了頓,在這樣倏而沉默的須臾中,反倒是對這樣隔空談話的模式上了癮。
似是好奇,她半拉下被褥,將一雙眸半露在空中,朝著頂上的天花板望,“那你………就沒有什麼其餘要問我的嗎?”
沈鶇言在沙發上稍稍側身,音調不疾不徐,“問你什麼?”
“就各種啊………”葛煙音調稍稍壓低了些許。
原先以為在芬蘭這裡驟然見到他便是不曾預料過的驚奇時間,也堪稱是人生裡難能碰見的跡遇。
結果比起想象中的那些,沈鶇言卻是來到了她身邊。
不曾質問什麼,也不曾刨根問底。
隨後宛若找尋到了什麼那般,隻像是順勢來了這裡,又這樣睡一晚,僅此而已。
“葛煙。”沈鶇言就在這時,嗓調輕緩複又喚她一聲。
他的音調清淳,淡淡的尾音拖曳起後,很快便湮沒在這寂靜的夜裡,“之後有那麼長的時間,等你想說了,再和我說。”
眼眶被空氣中的薄霧氤氳著,葛煙不可控地想起自今晚見到他起,心潮澎湃不能自抑的所有情愫。
直至此刻,好似才縱躍至最巔峰。
宛若夜間頻起頻落的潮汐,終於撲麵來到礁石處,緩緩地褪去後,留下不可磨滅的所有痕跡。
她單手捏著被子,緊緊地揪了會兒後,複又鬆開。
垂首,低頭,等到再重重地埋入其中後。
“嗯………”她終是淺淺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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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再起時,葛煙是先醒的那位。
平常慣是貪眠的她,昨晚卻睡得極為淺。
恍惚之間便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抬手半撐起自己,再往沙發上看時,沈鶇言還緊緊闔著眸,長眉舒展。
他身形頎然,長手長腿的,不算太長的沙發壓根裝載不下。
所以幾乎是就這麼半躺著在沙發上過了一夜。
洗漱時葛煙刻意放緩了動作,想著不吵醒他,再出來時步伐一頓。
到底還是走到了沙發麵前。
她頓頓地凝視了會兒,目光從他麵容上一路往下。
還彆說,論及昨晚那般風塵仆仆地趕來。
此刻在他麵上,卻找不出半點鬱色。
晨起外麵便放了晴,青白色的暖光順延著縫隙鑽進,淡淡攏著他的眉眼。
硬是勾出些蠱惑人的意味。
他的好看是顯而易見的,可通身鍍著的那層自發而來的風骨貴氣,在這樣安睡之時的寂靜裡,越發彰顯出來。
微突的喉結引出流暢的下頜線。
一路再往上要去看,打量的視線卻驀地終結。
沈鶇言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直直便迎上她探過來的視線。
他眉眼聚斂著才醒來時的疏散,語氣興味十足,“還要看多久?”
“我———”
被抓包的葛煙恨不得將時間往前撥個十分鐘。
這樣的情形,還不如以頭搶被,以此再睡個回籠覺什麼的。
總比現在好。
她說著長睫顫了又顫,“………我才看沒一會兒。”
“我也沒說不讓。”沈鶇言半撐起身子,唇微勾了瞬,“你隨意。”
堂堂沈氏大權在握的人在這方麵沒有想象中的那麼………
這樣一派任人看的語氣,引得葛煙在直起身往後退一步時,沒忍住便去懟他,“你這樣不設防,就不怕我來個謀財害命………”
“謀財害命?”似是覺得這個說法很是稀奇,他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語氣意味深長,“我以為是劫色。”
“………”
劫色?
劫什麼色?
葛煙撫了撫自己的麵頰。
這下是真的要以頭搶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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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小插曲一晃而過。
距離離開的時間越近,葛煙也開始整理行李。
她的動作有些慢,等到收拾完畢後。
沈鶇言問她,“就這些?”
“嗯……原本也沒幾天。”這次前往芬蘭來得倉促,想著又不是長假,她就收拾了些必要的必備的。
剛剛好裝滿一個公務內存型的小行李箱。
相比較靜靜安坐在那邊的人。
這會兒才得來她一聲應答的沈鶇言將她的小動作全然收入眼底。
自清晨那回,她便不怎麼搭腔吭聲。
也極為避開他所探過來的目光。
葛煙其實很少有這般表現,隻偶爾被惹了才會略略炸毛。
隻是以此所表現出來的形式,也不儘相同。
好比現在,她時時刻刻謹記著劫色那二字,始終以背影麵對著他,這樣的小有抵抗,便是其中之一。
像極了用誘餌引出洞的小狐狸,稍稍惹惱了便攢起綿軟的小肚皮,輾轉便回了窩裡,盤旋著尾巴暗自蜷成一團。
沈鶇言無聲失笑,“不走了?”
“要走的。”葛煙這才撩起長睫,目光落在他手中,“那個,行李我自己拿……”
沈鶇言沒給她,將人領著帶出房門後,修長指尖拄著房卡。
推據了一番,葛煙最終還是沒能拿到自己的行李箱。
兩人一路往電梯那邊走,期間她伸手要去撈。
但沈鶇言像是有特異功能,淡著雙清冷的眉眼,麵上無甚表情,卻總是能剛剛好地製止住她的動作,讓人半分都靠近不得。
默然無聲的爭執直至來到了電梯前,仍未停止。
直到電梯驀地叮了聲,隨著一道稍矮且胖的身影出現在視野裡。
一聲和藹又顯驚喜的嗓音,隨著那金白的發色一並在空闊的電梯間內響起——
“Yan,又見麵了!”
自昨夜一彆後,他就想著會不會在同時下榻入駐的酒店裡再見到她,順帶著去找找人。
沒成想在電梯這裡便偶遇到。
老因奇唇邊的酒窩深深陷進去,還要再打招呼,卻發現眼前女孩的片刻怔忪,以及她身邊立著的那道修長人影。
還要接下去的話就這麼喀在了喉嚨裡,老因奇反反複複在兩人身上打量,隨即綻出一抹極為完美的微笑,“Yan………這位是?”
沒等來葛煙的應答,那位長相極為出色的男人將手伸過來,用極為標準的德語淺聲道,“你好,沈鶇言。”
沒能先應,葛煙在沈鶇言話落後,瞧著因奇先生朝她這邊試探且八卦地看過來,倒是率先鬨了大紅臉。
隻是沒等她開口,老因奇很快便在腦海裡搜尋出有關這人的記憶。
“哦!哦~!我想起你是誰了!”
“難怪覺得眼熟呢!”因奇笑著,伸手朝著沈鶇言握了握,“先前在鄞城的慈善芭蕾晚宴上,我看見過你。”
沈鶇言餘光掃了眼身旁的女孩,繼而朝著老因奇點了點頭。
打完招呼,老因奇也絲毫沒有要放過人的意思,隻是朝著葛煙望去,“Yan,你們倆在酒店裡這是………”
話未落完卻好像是描述完了一切。
葛煙耳根像是被熨鬥燙過,泛著暗暗的燒。
而自碰到因奇先生的那刻起,心裡隱隱泛起的那股猜想也終於落了實。
比起在這裡偶遇到。
和沈鶇言一起在酒店裡度過了一晚的這件事,好像更令人感興趣。
眼見著老因奇的揶揄目光逐漸深刻,葛煙喚了他一聲,“因奇先生………”
“我過來接她。”沈鶇言就在這時回了話。
他略頷首,朝著這位今日這位格外八卦的維也納人不慌不忙道,“下次如果有機會,我們會一起再來拜訪您。”
這話說的………
葛煙眨了眨長睫。
老因奇倒是哈哈大笑幾聲,“這樣這樣,那我知道咯!”
他沒再繼續問下去,倏而轉了個話題,“你們是不是趕著回去?”
葛煙嗯了聲,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我不打擾你們兩個小年輕了!”因奇朝著酒店這層內裡的地毯邁,“Yan,說好了啊,下次再見麵我們一起聚一餐。”
“好。”葛煙應下。
“你也可以帶上他。”臨走之前,老因奇到底還是俏皮地逗弄了一番,“我沒意見的哦~”
目送著人漸漸地遠去,葛煙好似才回了神似的,轉眼朝著沈鶇言望過去。
此刻他也正望著她。
迎上她撂過來的目光,他不緊不慢看過來,疏散道,“聽到了?下次記得帶上我。”
“………”
出了酒店一路便一路趕往機場。
葛煙坐上沈鶇言來時的車,到底還是沒忍住去問他,“………你真要送我回去啊?”
沈鶇言下頜輕抬了抬,嗯了聲淡淡道,“說好了要一起,送你。”
話語間,他的語氣隱隱地裹挾著幾分不容拒絕。
葛煙聽了默默垂眼,倒是沒再說什麼。
隻是等到了機場,她心思漸漸活泛開來,不知道想起什麼複又再三詢問,“可是你不是有公務在身嗎,真就不去了?”
好像還是和悉尼當地的議員官員,這樣缺席會不會不太合適?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比起葛煙的擔憂,沈鶇言倒是一派雲淡風輕。
見她方向走錯,他輕笑了下,隨即拉過她的衣袖將人給牽到眼前,“先送你回國,我之後再飛澳洲。”
“這樣………”得知到這樣的安排,葛煙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而直至被專人引著,一路邁過貴賓通道,再登上沒有旁人的擺渡車。
她才意識到,剛才沈鶇言說她走錯了的意思,具體是指什麼。
視線往前撂。
偌大的機場上落的有私人領域的貴賓專區。
隨時僅供這些往來非富即貴的專門人士停留。
而除了那架靜靜停著等待著兩人前往的私人飛機。
耿秘書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上前便是一陣問好。
………險些將葛煙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