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不知道怎麼麵對我爸。”
一定是媽媽見她跑走以後給老爸打了電話,才會讓景淮追過來找她。
父母之間說了什麼,媽媽那邊的家庭如今怎麼看待自己,老爸又打算準備什麼說辭來安慰。
她今晚暫時不想麵對。
一人的腳步聲承載著兩個人的心跳,景淮又背著她走出很遠,才徐徐吐出一句:“我不喜歡撒謊。”
“你最好趁這會兒就睡著。”
明寐“嘁”了一聲,合上眼醞釀睡意,過去幾秒後又突然聲音軟軟地來了句:“哎,景淮,我發現你會說兒化音了……”
“快睡。”
“嗯……”
因為哭得太久明寐早就疲憊不堪,於是成功地在他背上睡著了。
之後再醒來就是第二天,睜眼看見的是自己臥室的天花板,明寐就知道,他真的有答應一路背她回臥室。
自那以後,她對景淮的態度開始發生奇妙的化學反應,微妙地變化著。
她無法再對他產生怒氣,也越來越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明寐知道他未曾變過,不對勁的是自己。失去敵意後,景淮的閃光點在她的眼裡越來越清晰。
他安靜又成熟,懂事也體貼,優秀卻不外揚,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少了太多人情味,過於冷淡。
即使每天還是一樣相處著,但她對這個人卻逐漸泛起了未命名的依賴。
……
發現景淮具有彆樣繪畫天賦和熱愛是在那天。
一周裡至少有四天明寐是和景淮一起做作業的,用老爸的話就是說:不僅可以讓他看著總愛偷玩走神的她,更可以讓他幫忙輔導她的作業。
哪怕是高三黨,景淮的作業也總是寫得很快,還明寐在對自己的課堂作業抓耳撓腮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做課外習題了。
“彆發呆,趕緊寫。”景淮坐她身邊,眼睛盯著習題卻能精準地捕捉她走神的瞬間。
她撅嘴皺眉,不得已再次投入題海,聽著窗外麻雀吱吱叫。
又寫完一頁題以後明寐偏頭,看見他握著自動鉛筆在草稿紙上塗塗畫畫,她悄悄看過去。
景淮下筆的筆觸很輕,粗細一致的自動鉛筆在他的轉撚側描中竟然呈現出深淺不一,粗細錯落的畫麵。
是窗外的小麻雀,連豆粒大小的鳥眼睛都畫得透亮傳神。
“你畫的好棒啊。”她脫口而出。
眼前的手突然停住,明寐抬眼與景淮對上視線,他似乎有些不自在,隨手撕了那張紙壓在習題冊下麵,不讓她看了。
“你撕掉乾什麼啊。”明寐還沒看夠,覺得他這幅樣子扭捏奇怪,“我聽說你是美術生對吧。”
“算是。”他答得模棱兩可。
“據說走藝考要集訓什麼的,你去了嗎?”她很好奇。
景淮翻到下一頁習題,搖頭。
明寐瞪圓眼:“那你就畫得這麼好?好厲害啊。”
他瞥過來,似乎不打算讓她誇下去:“快做題。”
她追問:“你為什麼學美術。”
景淮強調:“做題。”
明寐是吃軟不吃硬,把筆放下,偏要了解他更多:“你說嘛,你說了我就繼續做,你不說我就一直吵你。”
知道她不問清楚就不會罷休的習性,他無奈地停筆,沒有施舍過來目光,盯著書說:“我媽讓我學的。”
她疑惑:“……隻是因為這個?”
“嗯。”
明寐趴到桌子上,躺在臂彎裡以這個姿勢側臉看他,麵對他人目不轉睛的打量,景淮從來不在意,目光不曾動搖。
她想了想,忽然輕哼一句:“嘴硬。”
“你明明就很喜歡。”
不喜歡畫畫的人,是不會在溜神的時候習慣提筆的。
承認自己喜歡畫畫是什麼不好的事嗎?他明明那麼有天賦。
她對他嬉皮笑臉,眼睛發亮:“景淮,喜歡的事就要放手去做,大聲去說。”
最後滿臉期待地求他:“你也給我畫一張嘛,好不好。”
……
最後的結果是他沒答應,因為她數學作業沒寫完。
吃完晚飯以後她都還在想這件事,歎氣惋惜自己要是寫快點沒準就能收獲人生第一張畫像了,還是他給畫的。
九點半的時候她抱著一盆洗好的梨下樓,給景淮送去。
也就是這天,她發現了景淮家裡的端倪。
走下樓的時候發現他家門沒有關嚴,她一走近,隔著門板裡麵的吵聲就鑽進耳裡。
女人細尖的哭嗓聲格外刺耳,配合著桌椅傾倒的巨響,嚇得明寐縮起肩膀,隨後聽見景淮隱忍萬般情緒,咬重字音的一聲:“媽!”
“他怎麼能這麼對我!嗚嗚嗚……我等他一輩子了……”
“我什麼都沒了……他怎麼能……”
“您怎麼會什麼都沒了,不是還有我麼。”
“你?我要你……我要你有什麼用!!你告訴我!你還有什麼用!!”
“我就不該生你,我看見你這張臉我就要瘋了!”
“我活不下去了,你是他兒子,你給我一個痛快行不行,你給我個痛快吧!”
“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行嗎?彆再折騰了。”
“你惦記他一輩子,他還記得你是誰嗎?該往前看了,明叔是個好人……”
“啪!!”
裡麵安靜了。
明寐站在門外,呼吸驟停。
聽到腳步聲越來越接近門口,她有些慌亂,下意識選擇先躲開,於是抱著水果往樓上逃。
吱呀——嘭。
有人出來了。
明寐屏住呼吸,躲在樓上的樓梯上,輕挪位置把自己的影子藏起來。
樓道裡安裝的是聲控燈,過了三十秒,樓道頓時陷入昏暗。
她偷偷探頭,借著黑暗的環境去看他。
景淮就坐在他家樓層下麵一點的台階上,垂著頭,頭發有些長了,清瘦的肩膀顯得那麼單薄。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敏感到哪怕重出口氣都會點亮的聲控燈在冷落寂靜的樓道裡,生生是無法被觸發。
明寐不喜歡這樣死寂的氣氛,心跳在下壓,說不上為什麼就是好難受。
他略有蜷縮的,緊繃如弓的背影落在她眼底,像打翻了檸檬汁水潑在嘴裡,酸澀得齜牙咧嘴。
自己本該幸災樂禍呀,可是為什麼這股難過卻像頂蓋的蒸汽,怎麼都阻止不住。
黑暗吞沒了整個樓道,月光透過窗在他眼睫下落了陰翳,就在這時,在下一個瞬間,景淮眼前驟然通亮,光從頭頂打下來。
踏樓梯的聲音由上而下,像是光長了腿腳,正靠近孤寂的他。
景淮回頭,看見了抱著水果盆的明寐。
晦澀複雜的過去在他心中,難聽傷人的話落在他耳朵裡,輕重不一的巴掌印在他臉上。
但是為什麼,悲傷卻在她眼裡。
明寐往下走,走到下麵幾節台階轉身與景淮平視,這時她才真正看清他的臉。
左臉的巴掌印隨著時間越來越明顯了,要是換做她被老爸責罵教訓,自己早就委屈得哭天喊地了,但是景淮的這雙眼睛卻像口枯竭的井,乾澀而平靜。
這是需要反複經曆過多少次才能鍛造的麻木。
明寐那個時候想:哪怕他皺皺眉,哭出一聲呢。
哪怕他露出些人類該有的情緒,她也不至於心酸到頭皮發麻。
他掉不出的眼淚,釀成她有些發紅的眼圈。
明寐趕緊低頭擠了擠眼,再抬頭時重新揚起了笑容,說:“景淮,我又想喝小酸奶了。”
“今天我請你,陪我去買吧。”
她伸出手,催促著:“快點兒走啦。”
觸碰到他溫熱手指後,明寐用力握緊。
那盆水果被放在家門口,她帶著他迎著月光,背著家長們偷偷出逃。
她很聒噪,話多還幼稚,一點小事都能笑半天,對什麼都感興趣,見誰都自來熟。
所以你就跟著我,哪怕隻是去小區外麵的超市,哪怕隻是說很無聊的話。
跟著我,我在你身邊嘰嘰喳喳,不會給你想任何其他事的機會。
喝了我的小酸奶,可就不許再難過啦。
景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