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omnia:20.【雙更合一】
自那天景淮對她說出那句“不必對我心軟, 你該恨我”,兩人的關係默契地進入了冷凍期。
那股感覺明寐說不明白,就好像心上被一盅玻璃罩覆蓋,誕不出慍怒, 也透不過氣。
破冰的瞬間如雛鳥破殼總在人意料不到的時刻, 清液汩汩外流,恣意滲入到每個縫隙, 似透明根枝盤繞。
景淮家漏水了, 於曼香下班回家的時候已經漏得一發不可收拾,水順著地麵滲到樓下, 把樓下住戶的牆皮都洇了。
明寐放學回家時,就見一堆鄰居街坊圍著, 於阿姨拖著下班後的疲憊,一臉慚愧地道歉, 處理收尾。
於曼香站在人群之間門, 疲意將她的臉色襯得更白了, 身條那麼薄瘦, 這股脆弱猶憐的氣質讓人看了就無法再說任何硬話。
家裡的木地板需要重新維修, 景淮家的房主來了一趟, 老爸幫著下樓交涉處理,樓道裡的回音往上湧, 明寐在臥室裡寫作業, 總忍不住想湊熱鬨。
不知道過了多久, 風波平息了, 樓道裡也沒了吵鬨,家門被敲響,她開門卻看見三個人。
老爸, 還有帶著些許行李的於曼香母子。
隔著兩個大人,明寐抬眼與他對上視線,景淮的眼神始終沉沉的,憋著說不清白的情緒,猝不及防敲打著她。
明寐倏爾彈開目光。
事故出得匆促意外,屋子裡住不了人,臨時找不到去處,明實就直接把他們娘倆接到了樓上。
門一開,他就對自己女兒露出了有些心虛的神色,明寐還不知道老爸在想什麼嗎,拋給他一個無奈的白眼,側身去幫於曼香拎東西:“我幫您。”
“謝謝妹妹,麻煩你們了。”於曼香也多少帶有局促,開口語氣更溫柔。
他們母子的臨時借住,就像一把鑰匙,撬開了始終半遮半掩的匣子,讓一些欲說不說,欲做沒做的事赤白白暴露在所有人麵前。
有股強烈的直覺告訴明寐:這一住,有可能就不走了。
也自從他們進了家門,明寐落定決心,去做父女之間門的破冰者。
……
明實坐在電視前擇菜,她從臥室出來,故作無事拿了瓶果汁到他身邊坐下,然後軟趴趴黏上去,靠在老爸肩膀上。
“又膩歪又膩歪,沒零花錢啦?”明實手裡攥了一把豆角,說話間門眼睛眯著笑。
靠在老爸寬厚的肩膀上,她垂著眼眸,壓下諸多情緒,默默開口:“爸爸,你是真的很喜歡於阿姨嗎。”
她問完,就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僵動了稍稍。
電視裡的新聞播報始終喧鬨著,客廳裡的緘默像墨盒中一點塑料白沫。
過了很久,老爸終於回了話,聲音傳到她耳裡。
“寐寐是不是不希望老爸找彆的阿姨。”
明寐聽著老爸有些發乾的嗓音,忽然就紅了眼圈,使勁搖頭。
都不用去看,明實也已經將女兒委委屈屈的表情烙印在心底。
他垂頭繼續摘豆角,頭尾的絲梗去掉,掰成三五瓣,丟到不鏽鋼盆裡,“一直都不敢跟你聊,怕你難受。妹妹,彆怨你媽。”
“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她跟著我,不如跟著彆人幸福,那咱就不攔她,你說是不是。”
舊事重提,最心酸的事被揭開,明寐聽著,淚在眼眶裡打轉。
“回頭等你有喜歡的男生了,爸也不攔著你,我相信我閨女的眼光,看上的肯定是最好的。”
“爸爸上學那會兒……就覺得你於阿姨特彆優秀,這陣子接觸著,也挺高興。”
“寐寐,你懂爸意思嗎?”
明寐雙手挽著他胳膊,一偏頭,把熱淚都浸濕在老爸的衣服上。
不知道自己跨過了多少障礙,多少彆扭,她說:“老爸……她都幸福了,那你也要幸福。”
“你要比她還幸福。”
話說完,明寐就徹底抱著爸爸哭開了。
明實這時候才放下手裡的豆角,無奈地憨厚笑著,攬臂把女兒抱在懷裡拍撫安慰,“哈哈哈,行了……咱不跟人家比……”
話被聊開了,明寐和於曼香的相處變得自然很多。
兩家大人也把孩子們叫到桌麵上第一次正式談這件事,所有人都要為這個即將合並新生的家庭做足心理準備。
明寐趁機偷看著始終平淡的景淮,暗自琢磨,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話術和計謀將於阿姨勸說到同意老爸的追求,又同意以結婚為目的交往同居。
他們母子間門又發生了什麼,產生了什麼樣的交涉,就不為所知了。
七歲父母離異,到今天為止明寐也已經度過了七八年沒有媽媽陪伴的日子了。
於曼香心細溫柔,可以照顧到家裡的每一個細節,女性長輩才能給予女孩子的關懷,一點點地滲透到明寐的心裡,一次次不止地動容。
而她與景淮的相處並沒有得到良好的發展,從住進家裡沒多久,景淮就背著畫袋去參加藝考集訓了。
不過他算是集訓開始比較晚的學生,這次也隻是先去試一下,如果專業水平過關就留下係統訓練。
明寐聽說過,美術是於阿姨要求學的。
某天她發現兒子偷偷亂畫的草稿後就毅然要求他學美術,都不問景淮是不是真的想走這個專業。
這是讓她最不解的地方,於阿姨明明對景淮生父的事那麼敏感,光是聽見個名字看見個照片都能瞬間門變幅麵孔,卻……
大人確實是很複雜的生物。
雖然隻是被於阿姨要求學,但明寐卻知道,景淮對美術的熱愛藏在媽媽的強迫下。
崇京開始冷了。
今年的雨水少,到了十二月份都不見一場雪下來,城市乾得空氣都生硬。
景淮不在的每天,她都會望著窗外乾澀的冬景幻想對方的近況。
他Q|Q上填寫的生日時間門一天天逼近,如果不是有意去翻,她竟不知道景淮是冬天出生的。
放下手裡的筆跑出去,兩個大人剛買菜回來,明寐扒著門框問於阿姨:“阿姨,每年14號你們都怎麼過?”
“嗯?最近有什麼節日嗎?”於曼香把背包掛起來,不知道她在問什麼。
於曼香明顯不解的表情和下意識的反問讓明寐愣了下,然後搖頭,“沒什麼啦。”說完回了房間門。
……
當天晚上景淮給家裡打了電話回來,集訓以後這人並不怎麼往家裡遞信,三五天打一次電話,講得也都是關於集訓的成績。
這次電話也如之前,明寐根據於曼香的話來判斷他們母子倆的聊天內容,電話快要結束的時候,她主動跟於曼香討了手機過來。
鑽回房間門,明寐打開屋子裡的窗。
手心冒了一層汗,疏冷的冬風肆意流竄,壓低心跳放大聽覺,似乎能從聽筒裡聽到對方若有若無的細細呼吸。
對話開啟前的每一秒安靜都那麼煎熬,讓她在寒冬裡冒出汗。
“有話說?”景淮溫溫淡淡的嗓音出來。
他主動問的第一句話消磨了氣氛裡的乾澀,明寐馬上回應:“啊,對。嗯……”過了兩三秒,再問:“周四你回來嗎?”
“沒有假,這邊不讓出去。”景淮的聲音疊在嘩啦啦的水聲之上,好像在洗畫筆桶。
僅從聲音判斷根本不出態度,明寐記得剛剛於阿姨打電話的時候根本沒提過生日……
“那,太可惜了。”她燥著臉頰撒謊:“今天晚上吃飯的時候阿姨還說想給你過生日呢,等你回來再補吧。”
對方沒說話,水聲也停了。
心跳頓時更急,明寐不過腦子隨口補充:“我會給你準備禮物的!要是那天放學沒事給你送過去,不要難過哈,集訓也是沒辦法……”
那邊還是沒反應,就在她以為電話是不是不小心掛斷的時候——“你要給我送禮物麼。”他忽然問。
萬千關注點,沒想到這人竟然抓的是這一件。
這在耳朵裡像是句廢話,明寐“啊”了一句,然後說:“當然啊,送生日禮物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她隻是不想讓景淮察覺到於阿姨根本不記得他生日,也不想讓他孤身在外麵對12月14日這天毫無期待。
在這個年紀,對自己的生日了無期待,難道不是件很傷感的事嗎?
他說:“好。”聽上去也沒多高興。
於是明寐持著撒謊和羞赧雙重臊意迅速掛了電話。
……
因為這麼句隨口的話,送生日禮物這件事成了近一周明寐心頭最重要的。
12月14日當天,換上新買的羽絨服,她提起禮物袋子剛要出門,被老爸攔下。
明實正準備今天的晚飯,見她換鞋要出門就叫住:“寐寐,你出門乾什麼去。”
明寐心裡一咯噔,不知怎的下意識說了謊:“我,我找同學拿本書,馬上回來。”
“正好。”明實從廚房出來,從包裡抽出一張銀行卡,告訴她密碼,“讓櫃台的阿姨幫你取三千塊錢出來,我明天給你奶奶開藥去,有問題就給爸打電話。”
“哦好。”明寐趕緊把卡塞在兜裡最深的地方,掖好,“那我快點回來。”
接下臨時任務,出門的時候明寐心裡一直盤算著,從這裡到景淮集訓的地方要坐半個多小時的車,本想著回來的時候再取錢,結果銀行馬上要下班,自己又不會用自助機,無奈隻得先拐進銀行。
……
一整天都陰著,無數團青白色的雲堆在天幕,晝間門的光亮迅速被冬日的夜驅趕。
晚自習開始前有兩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門,景淮背著畫袋從教室出來,一眼望去,天邊幄幕已經完全潑上了黛藍色,昏昏沉沉正往墨黑深夜過渡。
正在思考晚飯吃什麼時,明寐的電話猝不及防地打到手機。
雖然兩人加了聯係方式,但平時幾乎不會主動聯絡。
景淮立刻接起,那邊響起了呲溜呲溜的聲音,一時分不清是風吹還是人的啜泣。
一直沒人說話,就是細細碎碎的吸鼻子的聲音。
他緩緩蹙眉,“怎麼了。”
“明寐,說話。”
這時候,那抽泣的聲音開口說了話,顫抖的音線透露著洶湧的無助:“……景,景淮……嗚嗚……”
剛叫了一下他名字,明寐哭得更凶。
身邊不斷有美術生與他擦肩而過,景淮握著手機杵在路燈下,本頎長的黑影被壓縮至腳下,周圍所有動靜都自動被屏蔽,電話裡抽噎的聲被神經無限放大。
“彆怕,先彆哭了,說怎麼回事。”他的語調沉而緩,給人安全感。
“我爸,我爸讓我取錢……我本來要去找你……嗚嗚……然後,然後我走巷子去車站的時候,包,包給人搶了。”
說到這兒,明寐想到丟的東西還有剛剛被搶劫的後怕,腿都軟了,眼淚汩汩往下流,“怎麼辦啊,我把錢丟了,嗚嗚嗚……錢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