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話語如同哀傷的低語, 像是飄浮在空氣中的寄生菌絲,快速地在宋嘉竹的氣管內植根,扼住了他的呼吸通道。
他死死地握著手裡的筷子, 努力讓有些暈眩的大腦平靜。
憤怒夾著著扭曲的陰暗情緒蔓延, 心竅裡湧出近乎無休無止的酸澀, 心臟仿佛被人用力攥緊, 宋嘉竹的指尖用力到失去血色,一向平靜的黑眸裡翻滾的情緒濃鬱。
他機械性地進食, 咽下食物感覺如同吞咽尖刀,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利物劃破脆弱內臟的疼痛。
林織沒再說話, 隻是輕歎著氣, 繼續喝酒。
真可憐啊, 被謊話騙到了呢。
原主並不是為了許烈陽才穿女裝,隻是單純地喜歡那些女孩子們鮮亮的衣服,在遇見許烈陽之前他就已經嘗試過, 因為不好意思對外言說的女裝癖,所以他在班裡才更加努力的當著小透明,害怕被人注視。
林織用眼角餘光看著宋嘉竹, 心裡這麼想著,卻不吝嗇給予少年更多的衝擊。
“我知道那是欺騙,那是自我奢望, 但是……”
未儘之語如同苦澀的妄想, 化為一個個無形的泡泡,而後一點點破滅。
那破滅聲很吵, 吵到宋嘉竹有些煩悶。
他起身去了廚房, 眼眸晦暗不明地丟掉了手裡斷裂了一根的筷子。
他冷漠地換了雙筷子, 自顧自地將那些橫生的情緒推到自己對他人的心事毫無興趣上。
林織仍然沒怎麼動筷, 一直喝著酒。
宋嘉竹剛剛壓下去的怒意又猛地增長,既然不是來吃飯的,那這些菜也不必擺放在那裡了。
餐桌上的菜被人端走,宋嘉竹看著它們,抬手將它們倒進了垃圾桶裡。
他不是一個會浪費食物的人,甚至十分節儉,但他今天卻格外難以容忍,這些他親手做的食物隻是安靜地擺在那裡,都十分礙眼。
反正它們也不會被享用,隻是那些酒無關緊要的陪襯,林織恐怕連它們的味道都不清楚吧。
宋嘉竹不知道,那些幾乎將他吞噬的細密刺痛的情緒名為嫉妒,醜陋不甘的冷冰又滾燙的嫉妒,幽暗地纏繞著靈魂,留下無法無視的臟汙。
“怎麼倒掉了?”
林織麵上帶著疑惑,似乎全然不知緣由。
宋嘉竹打著手語:不好吃。
頓了一會兒後,他繼續問:需要我出門買嗎?
他以為自己將情緒掩飾的很好,殊不知他麵上的冷怒在林織的眼裡有多明顯。
生氣了啊,那就讓這把火再燃的旺一點吧。
除了歡喜的愛戀以外,不甘與嫉妒同樣讓人刻骨銘心。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對方對你也有些在意的情況下,倘若是最開始的宋嘉竹,他根本不會答應來他家吃飯,更不會為他的話心有波瀾。
“不用了。”
已經喝了快兩罐啤酒的林織麵頰浮著紅暈,他搖了搖頭,按著額頭神色有些恍惚。
他彎腰去拿新的啤酒,身體卻有些搖晃,險些摔倒在地上。
宋嘉竹皺著眉,冷著臉看著林織打開了第三罐。
林織嘴裡在胡亂地說著些含糊不清的話,似乎已經有些喝醉了。
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垂著頭,黑長的頭發遮住了他的麵頰,潔白的長裙因為他有些顫抖的手灑了些酒液。
宋嘉竹聽見了他的抽泣聲,細細低低的聲音,格外壓抑。
這樣宋嘉竹的情緒越發煩亂,他近乎強硬地握住了林織的手,從他的手裡搶走了那罐啤酒。
宋嘉竹又一次煩惱於自己無法說話,否則他可以讓林織停止這種沒有意義的行為。
可當林織抬起頭看著他的時候,他又莫名慶幸於自己不會說話,這樣就不用說出任何違心的安慰。
林織的眼眶紅紅,給人的感覺委屈又可憐。
這和上一次在他麵前落淚不一樣,他的眼淚不再澄澈,不再含有目的性,不再是虛偽的可憐,但宋嘉竹寧願是那一種。
林織伸手想去拿回自己的酒,宋嘉竹卻按照身高優勢將酒舉起,對他搖了搖頭。
林織站了起來踮腳想去夠宋嘉竹的手,卻始終沒能碰到。
於喝醉的少年而言,這無疑是更委屈的事情。
“小啞巴,連你也欺負我。”
林織看著眼前的宋嘉竹,當宋嘉竹以為他會落淚時,卻發現林織靠近了他,伸手捧住了他的臉。
“小啞巴,你說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看?”
少年低聲喃喃,而後像是尋找出一個可以逃避的借口一般,朝著明知道是錯誤的航道而去。
宋嘉竹手裡的啤酒罐逐漸變形,內裡的酒液因擠壓而流出。
宋嘉竹心裡又錯愕又覺得荒唐,林織到底多喜歡那個人,要這樣自己騙自己。
“小啞巴,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夠好看,其實也很討厭我?”
宋嘉竹望著林織的眼,才驚覺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近到他能感受到林織的氣息落在他的麵上,隻要他的頭再低一點,就可以輕易地親到林織的唇。
他的身體僵在原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如果討厭林織,絕不是因為他不好看,何況林織有一張很漂亮的皮囊,無論他是否穿著女裝。
宋嘉竹感覺到了林織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唇上,僅僅隻是目光,熱意便猛地從背後湧上,他似乎知道要發生什麼,理智讓他推拒,隱秘的期待卻暗中阻止。
少年的唇過分柔軟,帶有溫熱甜蜜的氣息。
宋嘉竹手中的啤酒罐驟然落地,在木質地板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音,麥色的啤酒潑灑,不斷向外流出。
這種驚擾般的信號本應該讓人分開,可喝醉的少年卻越發沉醉。
宋嘉竹看見了林織閉著的眼眸,也感覺到了他的熱情,心裡卻逐漸發冷。
閉著眼的時候你在想誰,把我當成了誰?
宋嘉竹想讓林織看清楚,站在他麵前的是誰。
他推開了林織,林織的眼眸迷蒙柔軟,寫滿了不解。
“好舒服的感覺,可以再來一次嗎?”
宋嘉竹覺得他應該厭棄這樣的人,明明隻是因為受了情傷求而不得,所以才在他這裡轉移注意力。
可他又忍不住為林織找借口說隻是因為林織喝醉了,如果是平常,林織根本不會對他這樣。
那些反複糾結的念頭看似在腦海裡盤旋了很久,但於現實時間而言不過一瞬。
因為林織看著他,低聲念出了他的名字:“宋嘉竹。”
少年青澀又克製的吻,思緒混亂,心跳鼓噪。
少年人的悸動像一場盛大的煙火,又像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被層層疊疊地掩埋。
林織第二天早上被提前叫醒,他躺在沙發上,身上裹著厚被子,有些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眯眼看了一下腕表上的時間。
“六點……”林織的手抓著微長的假發,好似才回過神,看著麵前的宋嘉竹說,“我昨天喝醉酒應該沒發酒瘋吧,嘶,頭好暈。”
宋嘉竹原本帶著些光亮的眼眸暗下,搖了搖頭。
他忽然發覺自己很可笑,甚至期待著林織說些什麼,昨晚他們接吻完後,林織抱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不想再喜歡那個人之類的話,在昏沉中睡了過去。
他信以為真,那個人憑什麼呢,不喜歡也好。
可林織竟然全忘了,他大概忘了他說的那些話,也忘了親了他。
“舊校服再借我一下,我去洗個澡。”
林織起身,頂著有些亂的假發,去了浴室。
浴室裡,01不解地問:【宿主,我們為什麼不趁機進攻,趁熱打鐵?】
林織打開了浴室的熱水,慢悠悠解釋道:【我們是來救贖他,不是把他從一個深淵推到另一個深淵。】
林織本就沒打算趁昨晚一下把宋嘉竹拿下,他是想讓宋嘉竹不甘,喚起他的在意情緒,但沒打算就這樣和宋嘉竹在一起。
他不想讓宋嘉竹以為他隻是一個轉移情緒的工具,一個治療情傷的器具。
誤會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生根發芽,難以根除。
如果宋嘉竹抱有這種情緒,那就算他之後做的多好,依舊難以徹底進入他的心,他反而會成為宋嘉竹新的痛苦來源,宋嘉竹越喜歡他就會越痛苦。
他隻是要調動危機感,可不打算把事情變糟糕。
林織根本不喜歡許烈陽,沒必要為自己的一個計劃承擔這些東西。
適當是情趣,過界了可不是。
往事不會隨風散去,隻會隨著記憶更加清晰,如同沙粒如同尖刺。
昨晚宋嘉竹看著他睡在沙發上,掙紮了很久還是沒有將他抱入臥室,也足以證明宋嘉竹內心的不安定與考量。
這時候更進一步並不明智,不能隻看著水麵風平浪靜,而忽視了內在的危險漩渦。
他這樣輕巧地把昨夜的事情忘了,宋嘉竹才會更難釋懷。
到時候在可能連朋友都不是的情況下暗自嫉妒的少年,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林織很期待。
林織將自己的想法大概地和01說了一下,沒有說的很仔細,不僅浪費時間也怕01無法理解。
01了然:【大師,我悟了。】
林織笑而不語,洗漱洗澡,換上了宋嘉竹放在浴室門口的舊校服,這次是秋冬的舊校服,裡麵是宋嘉竹的長袖衣服。
這對於林織來說有些大了,他不得不卷起袖口,再套上衣服。
在林織洗澡的期間,宋嘉竹思考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