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弦如同鐵軌在摸索著對接拚湊,載著樂聲斷斷續續往前行進。
“鑽石項鏈落在床頭櫃,無人再去領回。”
“你多像那隻鴿子啊。”
“眼睛漂亮,脖頸修長,隻是不再記得我是誰。”
樂段一轉,貝斯和弦樂一同流淌進來。
少年的歌聲沙啞壓抑,仿佛隱忍著不肯落下的眼淚。
“你在雲巔,我在塵土。”
“咫尺擦肩,全是錯會。”
他第一次進入這樣的狀態裡,像是親身經曆,同時又切著樂句調整歌詞,仿佛是抽離在外的創作者。
措辭要精準,感情要清晰深刻。
霍刃開著編曲器戴著耳機,五線譜草稿紙散落滿桌,十隻手都忙不過來。
每個音符的時值都要力求切合到位,四個樂段的起承轉合也要鏈接的□□無縫。
他的世界進入完全黑白的狀態,遠處的腳步聲交談聲被全然隔離,一切的一切都留給創作。
雙眼視域被分割成五塊,正中間是屏幕中三段樂軌錯落重合,右下琴譜左下詞稿,側上方還貼著先前寫的拆分技巧和歸納點。
像臨場考試,像在被反複抽取靈魂。
時間猶如深海中的寒流將他裹挾抱持,光影悲歡迎著樂聲推移變化,弦樂琴聲在耳邊纏結串連,唱著少年人的沉悶心事。
“錯會一場,應該由我說聲抱歉。”
他深呼吸著轉行繼續,替另一個人失笑釋懷。
“你還記得那隻灰色的鴿子嗎。”
“它飛的很遠很遠,我已再也看不見……”
突然有人敲了兩下桌麵,把他從思緒中拉了出來。
“小孩。”米格扒在桌板上看著他笑:“看你在這呆了一天,晚飯吃了沒有?”
是之前教他鋼琴和彈唱的那個老師。
霍刃顧不上喊老師好,把剛剛想到的最後一段歌詞寫在稿紙上,然後才站起身看他。
“米老師,您怎麼來這兒了。”
“知道幾點了嗎?”
他是十一點進的作曲室,這會兒抬頭再看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半。
“行了,先起來活動一下。”米格把煙熏雞肉牛油果三明治遞給他,還配了瓶鮮榨果汁:“不會連午飯都沒吃吧?”
霍刃有點不好意思接,倉促說了聲謝謝。
“是小池托我送給你的,他下午過來找你玩,見你在忙坐了會兒就走了。”米格坐了下來,自然地解釋道:“我剛好在這旁邊幫朋友改歌,進進出出一晚上還挺好奇你在寫什麼——可以給我看看麼?”
霍刃快速點頭,拆開紙盒時終於感覺到餓意。
他沒有任何保留,把自己的大致思路和創作過程一點點講給米格聽。
煙熏雞肉咬一口都讓人覺得體力在不斷恢複,牛油果泥散著蜂蜜的淡淡香氣。
米格看完他寫的樂譜,把歌詞也讀了兩遍。
然後扭頭看他:“第一次?”
霍刃點頭,心裡還是覺得羞恥。
米格又問:“都是你今天寫的?”
霍刃繼續點頭。
“可以啊小孩——你這完全不辜負我當初跟薑叔內推你。”米格笑著拍他的肩,大大方方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下午六點你拿著u盤和稿紙去辦公室找我,我幫你改改。”
少年差點被杏仁乾嗆著:“是您內推的?”
“嗯,對啊。”米格笑眯眯道:“小狀元沒猜到麼?”
霍刃匆匆擦嘴,彎腰鞠躬:“謝謝米老師,我都有點不敢相信。”
“其他老師推沒推我不清楚,不過我兩個月前有跟薑叔推過。”米格很欣賞他身上的韌性和狠勁,完全不介意幫著錦上添花:“之前看你學鋼琴彈唱就進度很快,聽衛老師說你最近還在學吉他,是不是?”
霍刃完全處在被一個又一個餡餅砸暈的茫然裡:“衛……衛老師?”
教跳舞的衛老師?!
“他侄子這次也在預選裡,不過已經在考慮其他出路了。”年輕男人笑起來很清秀,對這個不記名的學生相當看好:“上回就跟你說過,老師們都很八卦的,平時吃飯也會聊自己帶的學生。”
“小孩,你晚上好好睡覺,不用擔心太多。”
“加油啊。”
霍刃回宿舍時都還懵著,半天沒回過神來。
米格老師要主動幫我改作曲。
衛老師也有和其他老師提過我。
原來薑叔第一個找我麵談真的是有原因的……
打開門進來的時候,龍笳穿著睡袍在對著礦泉水瓶練b-box。
“今天回來的好晚啊。”他遙遙揮了揮瓶子:“浴室我剛洗過,地上可能有點滑,你小心點。”
霍刃聽話地應了一聲,放好東西往前走。
走了幾步忽然又倒著退回來了。
“龍哥,”他直直道:“米格老師他誇我彈琴進步很大。”
龍笳眨眨眼。
霍刃這會兒在他麵前簡直像親生弟弟:“哥,他們誇過我哎。”
能被這麼頂尖的老師表揚鼓勵,他其實已經超開心了,這會兒雖然有努力保持淡定,臉上還露著些小驕傲。
“本來就該誇,不誇你誇誰。”龍笳啞然失笑:“快洗澡去。”
-3-
第二天上完課再出來,霍刃帶著稿子去了米格辦公室。
單間接近五十平方米,裡麵不僅放著鋼琴還有黑板,一排書架放滿琴譜和外文書,旁邊還掛了張畫。
本來說是要幫他改稿子,上著上著就變成了樂理課。
米格日常圍觀八卦的時候,瞧著都是和藹親切的小青年,真上課時一秒變臉,連氣場都跟著徹底顛倒。
“這裡為什麼要降b?你是對降b有意見還是對你自己有意見?”
“轉音轉音又是轉音,寫的是情歌就不能切樂句切這麼碎這又不是拌沙拉!”
“嘶你這一段寫的——樂理課滿分到底是怎麼考的?上波音不會用下屬和弦也亂來,到底聽過課沒有?”
霍刃頂著唾沫星子舉手:“老師,上波音是什麼。”
米格大怒:“你去把樂理書抄一百遍!”
“老師,公司發的課本裡真沒有寫。”霍刃眨了下眼:“我每一頁都能背出來。”
他剛好還帶著那本書,轉手就捧了出來:“您看看?”
米格也是講課講上頭了,接過書定睛一看,發現他們這一撥學的還是《基礎知識入門》。
小青年把書啪的一摔,坐回沙發椅噸噸噸灌水。
霍刃一臉乖孩子的表情守在旁邊,還記著提個醒:“老師您慢點喝,這樣對身體不好。”
“是這樣的。”米格這會兒也有點尷尬:“你們學得這個樂理基礎呢,講的太淺。”
“正兒八經音樂學院出來的學生,樂理是要考級的。”
他抽張紙巾擦乾淨手,起身去書櫃找了本還沒開封過的教材。
頂頭橫著‘時都音樂學院’六個大字,中間書名老長。
《社會藝術水平考級全國通用教材-基礎樂科考級教程(一級二級)》。
“這個雖然也寫著基礎兩個字,好歹也是專業級彆的基礎。”米格正色道:“看不懂問我,按照你的智商理解起來應該沒問題。”
霍刃接過書道了聲謝謝,被拉著繼續上課。
“今天我真是要好好跟你講講主三和弦跟屬和弦的區彆,筆記本拿出來——”
周五上課上到九點半,完事直接順路回了灌音室對著電腦邊彈邊改,半夜摸索著錄了個deo。
一覺睡醒到了周六,還剛好隻有上午七點半到九點半有時間,晚點就要換衣服排練跳舞,然後一起坐車去慶熙路公演舞台。
霍刃和謝斂昀住了兩個月,已經非常清楚這位前舍友的作息時間,八點鐘登門時拿保溫盒幫他帶了早飯,桂花米酒湯圓配一碗炸醬麵,放豌豆黃瓜條不能放香菜。
池霽睡意朦朧地開了門,聲音軟軟的:“霍霍來了?”
霍刃舉起右手的袋子:“給你帶了蕎麥龍利魚三明治,喝點豆漿?”
“嗚嗚嗚你最好了——”
宿舍沒拉窗簾,四處都昏暗一片,隱約能聽見敲鍵盤聲。
謝斂昀穿著小熊睡衣在趕稿子,滿臉寫著deadle殺我幾個大字。
霍刃把早餐放到他手邊,不是很想給他添麻煩,說了聲早上好就準備走。
“等會。”謝斂昀還盯著屏幕,半邊耳朵露在外麵:“帶的什麼?”
“炸醬麵米酒湯圓。”
“薑叔說要控製碳水攝入。”
“所以麵是蕎麥麵。”
“薑叔要我控糖。”
“所以我幫你加了兩勺。”
“怎麼才加兩勺,”謝斂昀把鍵盤一推,轉頭吃的倍兒香:“這麼早找我有事?”
霍刃把前後一交代,某人呆了兩秒。
然後一推銀邊眼鏡,聲音冷酷:“你說你寫了首歌?”
“對,前天寫的。”
“今天就寫完了?”
“……所以拿來給你看看。”
謝斂昀扭頭看池霽:“小池,你聽見了嗎。”
“這哥們一個多月前跟我學編曲,現在兩天就能寫完一首歌了。”
池霽捧著熱豆漿點頭:“他可是霍霍啊,我信他。”
霍刃認認真真道:“你要是在忙,我這邊也不急——”
“u盤給我。”謝斂昀麵無表情的伸手:“譜子帶了嗎。”
“帶了一份,u盤裡也掃描了一份。”
謝斂昀兩三下把文件調出來,一邊吸溜麵條一邊聽他錄的deo,良久沒說話。
“……你覺得還行嗎。”霍刃這會兒不是很自信:“我昨天有修細節,但沒找到多少感覺。”
謝斂昀沒說話,開了台燈把譜子前後看了兩遍。
“彆人改過?”他挑了根鉛筆圈出兩個樂段:“這裡技巧明顯不是你用的,一看就是老手。”
“嗯,米格老師昨天給我補課來著。”
“你打算在彙報演出上唱這個?”
“不僅僅是唱這個。”
謝斂昀挑了根紅筆,埋頭就給他改。
確實能看到靈氣和思路,不是信馬由韁胡來一通,功課都有好好做過。
將來多學兩年,應該可以和自己一塊做專輯。
謝斂昀下筆很快,思考速度完全追的上手速。
他一邊刪除贅餘音符一邊在空白處標注畫譜,同時嘴裡還能和霍刃繼續交談。
“你如果十五號那天想要完整的表演效果,必須得把混音帶做完。”
“光是鋼琴弦樂不夠,還得有貝斯,不然**部分情緒推不上去。”
霍刃這會兒也有些為難:“我準備用電腦軟件做,還在看教程。”
謝斂昀伸手圈了四個小節寫修改參考備注,百忙之中掃了他一眼:“一個薄玦頂的上半個愛樂樂團,你跟我說你要用電腦模擬?”
“貝斯找龍笳,和聲叫小池去,他聲音酥,能幫你調和。”
池霽開心點頭:“我來!”
霍刃怔怔道:“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謝斂昀涼涼道:“不拉你進團,把草包放進來當隊友才是真麻煩。”
晚上再去慶熙路,四個人剛好坐兩排。
薄玦三十一號才回來參加sf的跨年年會,不過一早就收到了謝斂昀發的短信,應允的頗為爽快。
然後一個跨洋電話打過來,把霍刃劈頭蓋臉訓了一通:“這種事還輪得著他謝斂昀跟我講嗎!你是我學生我絕對會幫你好不好!”
霍刃慫慫道:“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薄玦餘怒未消:“這噴嚏就是我送你的!”
“龍笳拉著我天天壓筋拉腿我都幫他了,他不客氣你反而還客氣,是跟他住一塊把腦子住傻了吧!”
在旁邊湊著聽的龍笳立刻搶過座機話筒,兩三句哄完沒等他繼續噴就啪嘰掛斷,跟霍刃對視一眼都心有餘悸。
“這天鵝啊……聽說都喜歡叨人。”大哥順著胸口喃喃道:“咱平時還是彆惹。”
他們幾個剛下車,呂老師拿著節目單就衝了過來。
“龍笳——龍笳你們幾個等等,撞節目了!”
隔壁公司臨時帶了兩組藝人過來,其中一對剛好挑的也是龍刃組這周選的《至燃時間》。
“怎麼也是友方公司的,跟他們鬥舞輸了贏了都不好看,”呂老師急急忙忙道:“你們會彆的嗎,我這還有備選的節目單再看看,能避開就避開,不能避下周再來跳也一樣的。”
霍刃前後看了兩行,找著一個:“這首《狼牙》我會。”
謝斂昀舉手:“這個我可以來。”
“那小龍你們呢?”
龍笳大部分曲子都沒聽過,忽然樂了:“《lollio xury》?這不是美國那邊正紅的新歌嗎?”
“是啊剛出,好多舞蹈室都在練這首,”呂老師這會兒也不怕他們四個打亂重組能不能行,筆已經把兩首曲子圈上:“小池會嗎?”
“會,”池霽乖乖點頭:“老師您登記吧。”
呂老師忙不迭道了幾聲謝,衝去籌備組重新安排順序。
留下他們四個在隊伍末尾跟著慢慢走。
“話說回來,”龍笳低頭看了眼清秀又纖細的池霽:“等會跳的可是豔舞,小池你確定?”
這歌歌詞都黃暴露骨的不行,從頭到位性暗示拉滿。
池霽還沒說話,謝斂昀反而笑了。
“龍笳,你是沒見過他舞台上的樣子。”
小池平時看著,確確實實是清純乖巧的十六歲。
可他一跳舞,完全就是人間**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