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早上, 薑恕把他們全員叫到了會議廳。
投影屏擴展拉寬了老視頻上大叔的臉,讓他看起來像隻嚴肅的蟾/蜍。
“又來了又來了。”謝斂昀還沒睡醒,趴在桌上歎氣道:“逢年過節都放一遍,真沒必要。”
“實在不行叔你重新錄一遍吧,”梅笙遙小聲嗶嗶:“都看三四年了, 好膩啊。”
薑恕拿沒開封的春聯啪啪敲桌子:“大過年的一點精神氣都沒有!都坐直了看錄像!”
大夥兒磨磨蹭蹭坐好,第一萬遍看錄像裡的十誡。
“我們就應該錄個坐著的視頻,兩個錄像對著放。”
“謝斂昀你是覺得自己紅了翅膀硬了是吧??”
“叔,彆說翅膀, 我半年沒吃雞翅了,餓。”
“???”
錄像再度開始播放, 兩側音響傳來粗糙的噪聲,是因為這文件攝像時間偏早,音質畫質都不算好。
“第一,絕對不允許談戀愛, 隊外不可以——隊內更不可以!!”
池霽撐著下巴懶懶看著, 旁邊薄玦神情漠然。
龍笳靠在霍刃旁邊慢悠悠道:“我的青春啊……”
我這被迫單身五六年當和尚的青春啊……
霍刃拍了拍他的肩, 垂著眼眸淡笑。
“第二,隨時防備竊聽偷拍,哪怕是呆在公司,也不要暴露任何危險的細節!”
“第三,塑性清單之外的任何東西——”
……
“第八, 禁止參與討論任何社會問題, 不允許和宗教信仰熱點新聞有任何關係。”
“第九, 保持清醒,保持平靜,不可以被任何情緒挾持操控。”
“第十——”
眾人總算熬到視頻結束,拖長聲音齊刷刷道:“戒急用忍,百害不侵!”
與此同時,裴如也坐在朋友的工作室裡,百無聊賴地逗著架子上的葵花鸚鵡。
秦露在這幾年人氣高到不行,頂級藝人提前大半年排隊拜托她設計演出服裝,大大小小劇組的工作邀請更是接都接不過來。
眼瞅著要過年了,她工作室裡簡直像是舞龍現場,幾十欄衣架被推來推去,地上散落著布料邊角碎鑽絲花,像是顏色被揉亂了四處堆砌。
裴如也自顧自地剝著瓜子,自己吃一顆給鳥喂一顆,也不說話。
“哥——大哥——裴總!”
秦露終於交了三單活兒,抽了口氣終於有空開口趕人:“現在都下午四點了,您還不走呢?”
裴如也晃了下玻璃杯:“還有茶麼?”
秦大設計師擰著眉去倒了熱茶來,後退一步打量他道:“你這不應該啊。”
裴總甭管是公開還是私下,從來都是工作排第一跳舞排第二的狂人狀態,就沒見他有過閒工夫。
“你被SPF炒了?自家公司倒閉了?”
男人慢慢喝茶,良久才開了口。
“情感問題。”
秦露倒抽一口涼氣,以為是自己幻聽。
她扭頭示意自家女朋友先帶著員工去隔壁乾活,兩三下清場關門。
“裴總,工作狂還知道情感兩個字呢?”
裴如也端詳著茶葉,沒再回應她。
秦露坐下來想了半天,又猛地站了起來。
“不對啊。”她撓著頭匆匆道:“你之前兩年都泡在A那,人家嘻哈天王找你做舞台你都沒去,怎麼突然——”
“我喜歡上我的學生了。”
秦露差點打翻旁邊的人台。
“你??握草??”
“誰??”
她塗著深棗色口紅,嘴一張像是要吃小孩。
“你看上我家哪個崽崽了??我不允許!!!”
裴如也皺眉道:“你追星不要這麼投入。”
“握草——握草——握草!!”
秦露來來回回踱著步子,沉了臉色道:“你沒對人家下手吧?”
“沒有。”
“霍刃?是不是霍刃?”
“是。”
“他喜歡你麼?知道你對他的心思麼??”
“……怎麼可能。”
秦露一時間不知道該同情自家本命還是老友。
她清楚裴如也的品性,緩緩坐了回來:“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男人放遠視線,看著窗外的鬆枝道:“我隻能做他的老師,彆的都不會碰。”
“霍霍太依賴你了,這我是知道的。”秦露低聲道:“你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就一直陪著,現在如果為了摘清關係變冷淡,他不可能適應。”
我也一樣。
裴如也沒有把話說出口,輕聲道:“他不會做錯的事,我也不會。”
秦露有些為難,過了會兒小聲問道:“要不,你換個人喜歡?”
以裴總現在的身份和地位,二三線的小藝人一追一個準,一線的成功率都估計相當高。
娛樂圈模樣好看的俊男美女不要太多,也許換換口味就好了。
——隻要不碰A,這是天團,是正在誕生的神話。
裴如也聽見這句詢問,忽然笑了起來。
“老秦。”他坐直許多,語氣溫和:“你覺得,我如果徹底喜歡上他,以後還可能再對任何人動心麼?”
秦露愣了兩秒,果斷搖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她狗上A之後再看任何男團都索然無味,根本沒法爬牆。
這團太絕了,一淪陷就沒有出來的可能。
何況老裴看上的是這團裡的核心……那差不多就是終身鎖死的待遇啊。
霍霍今年才二十,樣貌就已經出挑到娛樂圈頂流程度。
再過幾年模樣完全長開了,哪怕不唱歌光站著都能讓一群人瘋掉好不好!!
“哎,那你換個角度看問題得了。”秦露歎了口氣:“其他人都隻能遠遠地仰望他,你是離他最近的人。”
“既可以陪伴他,又可以引導他,多幸運啊。”
裴如也眸中露出幾分笑意。
“是啊。”他低聲道:“已經很值得慶幸了。”
秦露有心讓這哥們大過年的開心點,把手機掏出來準備給他分享幾張自己珍藏的壁紙。
當初她看見霍刃側顏一秒入圈,後來給他們做演唱會服裝都恨不得縫個愛心進去。
“來來來老裴看這——操??!!”
她猛地站了起來,語氣驚慌:“裴如也!!出事了!!你快回去!!!”
手機頂端彈出一條微博的即時播報。
【頭條】人氣天團A的隊長霍刃被爆虐待家人,其親生父親竟獨自在菜市場撿菜葉討生活——
裴如也眼神一沉,話都不說就抄過外套衝了出去。
SPF公關部已經炸了。
薑恕在電視台帶他們準備新年演出,這會兒根本趕不回來。
新聞是匿名爆料,照片清楚真實,是實錘。
頭條新聞裡照片一共有三張。
第一張是背影。
現在深冬已至,所有人都穿著整潔溫暖的羽絨服,而那個老父親卻仍然穿著破舊棉襖,還在佝僂著俯身撿爛菜葉子。
第二張是長鏡頭的抓拍。
張武滿臉滄桑疲憊,頭發已經全白,抓著毛票的手背滿是皸裂創傷。
第三張卻是昨天出席高奢品牌年度慶典的霍刃。
西裝革履,耳釘和袖口上的寶石刺眼到了極點。
“根據記者了解,該老人確係霍刃親生父親,近年一直以撿破爛為生。”
“家中唯一房產已被全部換鎖,故而無家可歸到隻能在菜市場的瓦棚中借住。”
“據附近街坊介紹,霍刃生母早亡,在進入娛樂圈之前全靠父親養活照顧……”
消息一爆出來,熱度就高到讓微博都陷入癱瘓程度。
這種醜聞實在是太震撼了。
現在正值年關,全國上下都處在溫暖團聚的氛圍裡。
照片裡的老人破敗衰弱,可憐到哪怕是路人都想施舍一二。
可他的兒子——居然是今年最紅的男團核心!!
霍刃他根本沒有心嗎?!!他但凡有點人性都不會做這種事情!!!
熱搜第一第二緊靠在一起,居高不下熱度越來越高。
#霍刃虐待親生父親#
#霍刃滾出娛樂圈#
@咕嚕咕嚕:真是要笑死了,頂流男團的隊長就是這樣畜生般的德性,錘都這麼實了還有粉絲控評洗地???
@今天沒有吃到烤茄子:控評控你爸爸?你爸也新年夜在菜市場撿爛葉子吃呢?一個個追星都追傻了吧?
@是思思也是寶石:我要吐了,這是什麼垃圾偶像,拜托他早點滾出A好嗎???其他哥哥做錯了什麼要被跟著罵???這種敗類離娛樂圈遠一點,建議終身封殺!!
所有大粉都在緊急聯係SPF這邊的工作人員,暫時對外的控評方案是‘有人在惡意偽造新聞’。
SPF這邊公關部也要瘋了。
這他媽怎麼洗??
現在緊急申明說張武是自己賭博賭成這鬼德性的,有幾個人會信?
文字說明根本沒有照片衝擊力來的大,把官方聲明和律師函一起扔出去很有可能會有反效果——
緊接著第三個熱搜就出現了。
#霍刃戶口信息#
竟有人通過非法渠道截圖了霍刃的網絡戶籍信息,把他和張武的父子關係明明白白地貼在了網上。
這錘一出來,整個A的話題實時廣場已經成為脫粉現場。
@妮妮愛皇冠:我要哭成傻逼了,我這麼愛他,我一直覺得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怎麼能惡心到這種地步啊。
@飛飛飛飛:這根本就沒得洗啊,哪怕是父子關係不好,就霍刃現在這個年收入,隨便扔個幾萬塊錢那當爹的都能好好過個年吧??對不起,實在看不下去了,我粉轉黑。
@追他媽的星不追了:[微笑]為了改掉我的ID我還特意去買了會員,專輯已砸海報已撕,這輩子都不追星了,一腔真心喂了狗,為什麼大過年的要這麼惡心我?
薑恕高血壓都已經出來了,在電視台後台一邊吃藥一邊給裴如也打電話。
根本打不通。
“操,這種時候他跑哪去了?!人呢??”
“裴總去過公司,呆了幾分鐘交代完就沒影了。”旁邊助理小聲道:“公關部給的方案都不太好……”
霍刃沉默地坐在他的身旁,掐著手心沒有動。
旁邊薄玦搶走他的手機,急促道:“我們都知道的,霍霍,你彆把他們那些話往心裡去——”
話音未落,休息間大門被副台長匆匆推開,臉色陰沉道:“薑恕,這什麼意思?”
“你們SPF做事情已經蠢到這種地步了??門麵都懶得護一下??”
“小孩他爸爸就他媽是個賭棍,”薑恕罵道:“這節骨眼鬨這種事——”
“你彆跟我說,你去跟觀眾解釋。”副台長快速打斷:“我們不能讓價值導向錯誤的藝人上台,對不起,除夕晚會你們節目已經被取消了。”
他們電視台早早就把嘉賓陣容放了出去,這會上下電話都被打爆還要緊急調整節目單,根本忙不過來。
“我跟你交情深,違約金的事情都好商量,節目是真的不行。”副台長歎氣道:“我也很難做,薑恕,你們走吧。”
從進來到出去,都沒有看過他身邊的當事人一眼。
薑恕伸手捏了下鼻翼,久違地狼狽又疲倦。
“走吧。”他煙嗓很重,吐字都有些模糊:“先回去。”
霍刃低低開口:“我對不起你們。”
龍笳攬過他的脖頸,心疼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先回家,回家以後再說。”
他們走出休息間的那一刻,整條走廊的藝人和工作人員都在盯著他們。
甚至有人在偷偷用手機拍照。
謝斂昀和龍笳擋在最前麵,薄玦用死亡視線把所有人都瞪了一遍。
霍刃始終麵無表情,掌心疼到麻木的程度。
當保姆車開出電視台大門的時候,記者和過來應援的粉絲全都圍了過來,堵在前麵不放他們走。
“薑先生解釋一下!!”
“SPF為什麼還沒有給出說明?這是已經默認了嗎??”
還有粉絲臉色慘白的在流眼淚。
“為什麼啊!!”她嘶吼道:“你為什麼是這種人啊!!!”
薄玦徑直用大衣裹緊霍刃,雙手捂著他的耳朵不想讓他聽見哭聲。
“哥,沒用的。”少年低聲道:“我都聽見了。”
SPF沒有立刻給回應。
這種嚴重事故的回應機會隻有一次,一旦出錯再想彌補解釋根本不會被有效傳播,以後也根本洗不乾淨。
戚總急的臉上都長痘了,搓著胡茬問薑恕:“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打。”薑恕把煙摁滅:“有人挑事,咱不能慫。”
他現在還是聯係不上裴如也,索性把那孫子扔到一邊,自己帶著人去鏟事。
低奢寬大的保姆車被換成了破爛皮卡,從隱藏出口繞開記者開了出去。
他帶著霍刃去了陳家。
陳家本來都包好餃子燉好湯準備看除夕晚會了,這時候看見新聞也驚到說不出話來。
門一打開,薑恕領著霍刃鞠躬。
“對不起,得打擾你們了。”
陳媽媽眼淚已經下來了:“霍霍,這都怎麼回事啊,他們怎麼找到你爸的?”
“你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我們都知道,他們憑什麼那麼說你啊?”
“先彆哭。”陳爸爸嚴肅道:“我們幫你,怎麼幫都行。”
“您一家站出來保他,這住處絕對保不住,會日日夜夜被記者盯著。”薑恕啞著嗓子道:“之後的**保護公司會幫忙處理好,房子家具也全都給您換新的。”
陳爸爸果斷道:“我們自己買得起,不用,具體怎麼幫您直接說。”
開始下大雪了。
薑恕帶著霍刃一家一家的鞠躬道歉,頭發被飛霜悉數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