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1-
“出於治療角度,我不建議你們回到那個危險環境。”
谘詢室裡隻有沙沙的紙頁翻動聲。
醫生態度溫和平靜,隻是在坦誠自己的看法。
她這些天聽了很多故事,也在感同身受著霍刃過去八年裡經曆的一切。
娛樂圈就像是在兩座懸崖之間,用無數架天平搭出了一座橋。
往前走一步,就要放下一樣東西作為支撐籌碼。
離終點越近,被抵押販賣的事物就越多。
A全員能夠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打破一眾前輩的記錄奪取皇冠,幾乎所有人都付出了同樣沉重昂貴的代價。
霍刃精神崩潰了接近半年,如今終於走到緩慢康複的狀態,作為醫生,Elia不希望他再去觸碰這些危險。
哪怕隻是相處了幾個月,她也發自內心地敬重麵前這個年輕人。
霍刃抿了口檸檬茶,並不覺得被冒犯。
“所以重新開始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再自我設限。”
他早已想過很多事,把入行以來的每一天都清晰回顧過,情緒和理智都在恢複舊有狀態。
“我不會以個人偶像的身份回國。”
A是舊時代的標準偶像,從概念提出時就圍繞著這兩個字嚴謹設限。
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的枷鎖,早已在沉默中生出血色的鏽。
不可以戀愛,不允許有個人喜怒。
發言自由、穿衣風格、行為模式、公眾場合裡的一舉一動,無形中進入了偶像這個商品的囊括範圍。
裴如也緩緩頷首,表達對這個決定的讚同。
醫生有些詫異,又順應精神分析的慣有方式,再次提問:“那麼接下來,你希望成為誰?”
霍刃抬眸看向裴如也,在與他交換目光之後沉默了幾秒。
“我自己。”他在深呼吸著加深篤定感:“我隻做我自己。”
戀愛,喜怒,行為,一切都全然自由的我自己。
“如果公眾抗拒和質疑呢?”
“你可能還會麵對很多攻擊。”
“我不在乎。”
霍刃看向Elia的時候,眸中有種過去八年裡從未出現過的冷漠笑意。
“如果她們喜歡的隻是馴服乖順的一個玩物,儘數散場也罷。”
治療師走了以後,霍刃一個人泡了很久的澡。
他知道很多事是矛盾的。
過去和現在的娛樂圈都像是陷進死循環裡,滿目泥濘風氣不變。
但伴隨著短視頻和直播文化的出現,一個人成名的渠道變得越來越多。
最近十年的劇烈變化,是過去幾十年的娛樂圈都不敢幻想的盛狀。
一個網紅可能因為啃了口棉花糖賣萌就紅遍全網,一個明星也可以憑借一隻寵物一夜翻紅。遊戲規則還在不斷地變化。
過去想要上位,硬實力不可或缺,規則嚴密限製繁多。
可現在是2018年。想要再次踏入輿論中心,成為熱搜和鏡頭的寵兒了,可能隻需要一個瞬間。
他還需要一個足夠穩妥的機會。
浴缸裡,泡沫猶如漂浮的星辰,還散著櫻桃琥珀與琴酒的淡淡香氣。
來自幾滴潘海利根,是他慣用的香水。
霍刃擦乾淨身體,披著浴袍回到臥室。
裴如也靠著枕頭在處理公務,耳側的藍牙耳機可以聽見隱約彙報聲。
霍刃望了一會兒,從床尾光著腳踏了過去。
然後俯身躺在男人披著的薄毯旁邊,無聲地依偎他的身體。
老師的氣息溫熱綿長,隻要靠近一些,都會讓他覺得安撫舒緩。
霍刃在他身側躺了幾分鐘,發覺男人並沒有理他的意思,還在繼續引導遠程的下屬如何決策。
無非是季報數據和商業提案之類的乏味內容。
青年睜開了眼,默不作聲地用腳背蹭上了他的膝蓋,繞著畫了個圈。
他的腳踝很好看。
白淨光滑,線條修長。
男人並沒有理會,又示意秘書再接入一個電話進來。
霍刃用臉頰貼著他的胸側,一麵側耳聽著沉穩有力的心跳,一麵用腳背去勾勒男人勻稱的小腿線條。
滑過,停頓,然後碰觸對方的腳背,讓溫熱慢慢重疊。
青年並不確定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清楚效果會如何。
他悄悄抬頭望男人的反應,發覺對方隻淡淡看了自己一眼,隨後目光就移回了工作內容上。
有種敷衍的縱容。
等這個漫長的電話打完,他還在望著裴如也,似乎是在觀察自己的獵物。
“我們現在這種,”裴如也掛斷電話,笑著和他開玩笑:“叫曖昧不清的肉.體關係。”
霍刃低哼了一聲,歪頭躺在他的臂彎裡,小聲道:“也沒有做到最後啊。”
還要等到結婚……要等好久。
“耐性不夠。”男人繼續敲著文件,語氣如常:“我慢慢教,你慢慢學。”
霍刃原本隻是撩撥著玩,此刻反而躁動更甚。
人的野性但凡被引導過一次,就會下意識地想要釋放更多。
臥室裡隻有空氣淨化器的輕微響聲。
霍刃屏著呼吸支起身子,當著男人的麵傾身往前探,在對方的注視下取出了被折疊放好的黑緞帶。
然後叼住絲帶的一角,將它儘數拉開。
那是約定後的固定開關。
碰一下打開,就可以在純粹享樂中釋放無儘的壓力和情緒。
他雙手搭在筆電顯示屏的邊緣,一低頭時黑緞帶便流瀉而下,擋住蜿蜒曲折的點陣曲線圖。
襯得唇瓣柔軟又帶著緋色。
男人輕輕聞了一下空中愈發濃鬱的琴酒香氣。然後接過緞帶,為青年覆上雙眼。
“好乖。”
白狼甩了下尾巴。
“我要獎勵。”
男人從善如流地吻了下他的眼睛。
“好。”
-2-
薄玦睡醒時已經是晚上了。
“哥。”薄環端著藥碗坐在床側,用手背探了下他的額頭:“嗯,體溫正常~”
長發青年低低歎了口氣,摸索著坐起來。
“不想喝藥了。”
霍刃被帶回美國沒多久,收到消息的薄家一眾人就趕回了國內。
池霽出事以後,操持葬禮最多的是龍笳和薄玦。
謝斂昀雖然也有幫忙,但他到底對人際往來的種種不熟也不擅長。
薄玦一直撐到見到父母弟弟時才鬆了口氣,睡著的當晚肺炎發作。
——那是通宵以後的後遺症。
後來肺炎漸漸痊愈,他還是偶爾會咳嗽胸悶。
醫生說這同樣是情緒的軀體化表現,建議保持長期心理谘詢,儘可能地減少衝擊事件的深刻影響。
薄玦性格內向,拒絕了心理治療。
最後薄環和從前約定好的那樣,陪他一塊留在了這裡。
薄玦如今二十五歲,薄環也到了讀大學的年紀,以交換生的身份進入了時都音樂學院編曲係。
哥哥是教授,弟弟是國際生,兩個人還都留著及腰長發,並肩走在校園裡幾乎到哪兒都有人悄悄拍照。
——當紅偶像退下來做老師這種事,誰碰到都難免會激動。
這種情況常常發生在隔壁時都戲劇學院,老戲骨閒著沒事教教後生,年年期末彙報開場都有紅毯環節。
音樂學院終於碰著這一回,揚眉吐氣的不行。
然而小薄教授剛上任不久就斃了兩個學生,上課躲最後一排玩手機一樣能被揪出來扔出去罰站,次次點到都聽音辨位比打卡機還嚴密。
第一個學期結束,期末考及格率36%。
院長苦著臉跟他解釋,帶學生不能這麼嚴,怎麼也得給孩子們多點機會。
小薄教授溫和頷首,第二個學期及格率34%。
“我減低難度了,需要背記的考點減少很多。”他覺得很可惜:“孩子們還是差了點悟性。”
被虐爆的學生們直接衝去那幾個帶頭黑池霽的微博下麵罵人。“有病啊為難他搞什麼!!現在把A搞崩了你很得意是嗎!!!”
“償命啊啊啊啊殺人凶手你還我學分啊啊啊啊啊——”
做教授難免有應酬,教研會議、文化慶典、投資方會麵等等。
薄玦叮囑了小環要在家好好練琴,簡單換了身裝束就準備出門。
薄環端著藥碗委委屈屈道:“哥,你還沒喝完呢。”
薄玦掃了他一眼:“你替我喝,效果一樣的。”
“這是補藥啊,”薄環反抗道:“媽媽說了要我監督你,你不能這樣。”
薄玦原本換好了黑皮靴往外走,聽見這句話突然轉身,嚇得弟弟往後猛地一縮。
“那……那不喝了?”
薄玦走了回去,一言不發地把苦藥全部喝完。
薄環一瞬間內疚感爆表,拉著他道:“下次我少熬點,哥你彆生氣啊。”
青年抿唇摸了摸他的額頭,聲音放軟很多。
“小環,你照顧我……也辛苦了。”
薄環的臉騰地就紅起來。
“不辛苦不辛苦,哥哥你早點回家哦。”
“好,會的。”
終究是遲到了。
薄玦抵達會場的時候,酒會已經開始十五分鐘,來的客人還不少。
已經有很多人認出他來,在露出詫異目光的下一秒卻立刻扭頭看遠處的另一個人。
薄玦簽過到之後發覺他們眼神不對,順著一群搖擺甩頭向日葵的方向往東邊看。
龍三公子正握著香檳在和資方低聲談笑。
薄玦隻感覺自己瞳孔被燙了一下,立刻想要偏開頭往角落走。
下一秒,對方卻好像感應到了視線,隔著無數人看見了他。
“失陪。”龍笳匆匆把香檳杯交給助理,快步向他走了過去。
人群如同紅海般分開一條過道,有人試圖掏出手機,卻被旁側的人按住。
這是級彆很高的內部交流會,但凡是個有頭有臉的人,都不該做偷拍這種事。
薄玦沒想到他會直接走過來,下意識想躲但對這裡根本不熟,幾秒鐘的功夫就已經碰了麵。
沒有等龍笳開口,他更快地進入防禦狀態:“龍總,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