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卿卿回到宴家時, 早已經有人快馬前來通傳, 她沒從正門進,讓馬車直接往後門駛入。
她全身裹得嚴實, 寬大的帽子也沒讓發絲露出來, 豔麗的俏臉也藏於黑暗之中, 天上淅淅瀝瀝下著白色小雪, 槲櫟扶著宴卿卿往府內走。
曲覓荷等她一直等到了現在。
房內素色帷幔被金勾掛起,圓潤光澤的珠簾早已經換成了厚重的簾布。雖然宴卿卿還沒回來,但火爐也燃得正旺, 屋內暖和如春。
相然睡意正濃, 站得直卻又在打瞌睡, 曲覓荷要在房裡等宴卿卿, 她這個做丫鬟不能不看著。
宴卿卿留宮中的事有過不少次,皇後娘娘就經常留她。可除了上次意外,以前都好好的,相然倒不明白曲覓荷為什麼一副心事頗重的樣子。
她沒與曲覓荷說那次的事,可不管她怎麼說彆的, 曲覓荷也搖頭說要在這等宴卿卿。
相然說不通,就隻能任由她在這等。
外邊的風呼嘯而過,仿佛有人在泣訴著,連窗戶都在隱隱顫動, 門外有點異動, 曲覓荷抬起頭。
有個丫鬟掀開厚重簾幔, 往裡探了個頭, 她小聲說道:“瑞王妃,小姐回來了,宮裡麵的姐姐送她回來的。”
即便屋內這樣暖和,曲覓荷也覺得自己手心的冷汗快要結成冰,她垂下眸,聲音裡藏不住的微顫:“她這時候才回來,算路上時間,應還在下雪,手腳涼著了最易發熱,給她弄些熱水沐浴。”
“曲姐姐說得對,確實有些冷了,去備熱水吧。”外麵響起了溫淡的聲音,宴卿卿在外對丫鬟說,“大半夜的,彆驚擾太多人。”
小丫鬟轉身應是。
相然聽見自家小姐回來了,揉了揉眼睛,她輕輕捂嘴,打了個哈欠,倒沒心思去想曲覓荷的奇怪。
槲櫟掀開厚重的門簾,扶著宴卿卿進了門。
宴卿卿換了身衣服,相然還是看得出來的。她見宴卿卿帽沿寬大,遮住眼眸,進了屋也沒摘,微微一怔,上前一步問道:“小姐這是?”
宴卿卿搖搖頭道:“去廚房洗點生薑過來,我覺著手上有些癢,許是凍著了。”
宴卿卿的語氣雖是正常,但熟悉她的相然心卻陡然跳動了一下。
她家小姐的聲音有些沙啞,就像哭過一樣。可宴卿卿方才在宮中,誰能惹得哭得嗓子都啞了?
“……奴婢這就下去準備東西。”
相然能在宴卿卿身邊這麼久,自然不是個傻子。在外人麵前,不該問的東西,即便再有疑心,也最好閉緊嘴。
“等等。”宴卿卿突然叫住了相然,她回頭道,“讓槲櫟跟著下去,熬湯藥過來。”
曲覓荷緊緊攥著手上帕子,擰出折痕,她垂下眸,不敢看宴卿卿。
以聞琉對她說話的語氣,這件事即便有天大的阻礙,恐怕也已經成了。
“下去吧。”宴卿卿語氣淡淡,對後邊丫鬟說,“我與曲姐姐有話說。”
“是。”裡邊丫鬟行禮下去。
待她們都走後,宴卿卿抬眸看了眼曲覓荷。
曲覓荷手中的錦帕已經皺得不成樣子。
宴卿卿沒有說話,她在紅木圓桌旁坐下,雙手把帽子往後輕輕一搭,沉靜的臉色平淡如水,沒有絲毫波動。
她便是隨意挽的發,也豔媚得勾人,玉指纖細,白皙如玉。或許才行過那種事,宴卿卿麵頰還有淺淡的潮|紅,眼尾帶少許春色。繡花鞋踩了雪,其上花樣都有些濕了。
宴卿卿倒了杯茶水,發現水已經涼了,皺了皺眉,放了下來,茶杯的水波輕輕蕩漾。室內靜悄悄的隻有她們兩個人,寂靜無聲。
“是我的錯,”曲覓荷忍不住這沉寂,先開口道了歉,“我很對不起,但我不是故意的。”
宴卿卿應了聲,朝她說道:“明日我讓人送你去驛站。”
“你先聽我解釋……”
“不必。”宴卿卿打斷她的話。
她這人委實是冷靜極了,仿佛沒半分想要打聽緣由的心思,開口便是心中打算好的。這也難怪,畢竟事情到了這一地步,便是知道得再多也挽回不了任何東西。
曲覓荷咬唇道:“那藥是趙郡王給我的,我無心害你。若我對你有任何壞心,天打雷劈。”
聞琉要挾她的事曲覓荷不敢說,她現在隻能把臟水往趙紊身上潑。
“我知道了,”宴卿卿回她,“他若要害你們,我宴府侍衛不多,是護不了你們母子的。你不如去東城驛站,離他住的地方遠,那裡又都是天家的人。”
她在下逐客令。
“你若是生氣了,我願向你道歉,”曲覓荷臉色微白,“趙紊說那藥烈性極強,會讓人疼得沒有力氣,之後才會有點不顯著的作用,他也不想我浪費在那種事上,我想陛下應該不會對你……”
“夠了,”宴卿卿打斷她,直截了當,“思軒是太子的孩子,除了你之外沒有依靠,所以我不深究,但你害我如此,我當真做不到心無芥蒂。”
宴卿卿待曲覓荷已經夠好了,換做彆家女子,恐怕非要氣得打她一巴掌。暉朝風氣對女子沒那麼多限製,嫁給幾次的世家女子不算少。
可那個人是聞琉!他不是普通世家少爺,那是她弟弟!
曲覓荷臉色愈發蒼白,她來京城,除卻趙紊逼迫,還有一層原因,便是想來求助宴卿卿。
趙紊不會碰宴家的人,聞琉更加也不會。
曲覓荷隻能苦笑道:“你想我做牛做馬,要我走,我無怨無悔。但思軒是太子親兒子,縱使我錯了,可這到底與他無關,我可以走,他留在宴家也不會礙事。”
她與聞思軒的性命就像掛在懸崖峭壁上,隨時都可能會摔落下去,母子二人舉步維艱,誰都不敢得罪,自然也什麼都不敢同宴卿卿說。
宴卿卿的長發披落在細肩上,大氅裹住纖弱的身子,眉眼清淡道:“曲姐姐當真看得起宴家。”
否則她這樣一個大家小姐,做什麼要覥著臉麵說這種話?
曲覓荷整個臉都紅得如火燒,她嘴開開合合,卻沒再說出一句辯解的話,歸根結底,她確實是在利用宴家。
她站起身,說了聲抱歉。到門口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心中愧疚,轉過頭來說了一句話。
“你從不輕信外人,但卻最相信親人,這當真不好。”
宴卿卿輕應道:“謝曲姐姐‘親自’賜教。”
曲覓荷身子一僵,她緊緊攥著手,掀開厚重的簾幔走了出去。
宴卿卿垂眸盯著圓桌上的茶杯,久久未動。她轉頭看見被風吹得微動的門簾,深深歎了一口氣。
……
八仙嵌扇圍屏遮住室內浴桶,屋內隻有槲櫟與相然兩個丫鬟,槲櫟臉色未變,替宴卿卿寬衣,見她耳環掉了一個,也沒明說,摘下另一個放回妝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