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卿卿則走上前來,道了聲孫禦醫。
她是宴將軍的女兒,以前又時常出入後宮,老禦醫自是識得她,他拱手道:“宴小姐多勸著陛下,這傷可耽誤不得。”
宴卿卿應他一聲,孫禦醫搖了搖頭,便走了出去,太監宮女們也退了下去。
宴卿卿見聞琉的胸口包紮著白紗布,隱隱約約還能看出微紅的血跡,她著實是心疼他,在床前的紫檀鑲玉桃蝠紋圓杌上坐下道:“陛下怎麼回事?疼得難受嗎?”
“朕好歹是練過武的,不礙事,”聞琉笑了笑,卻又疼得嘶了一聲,“以前學過醫術,本以為隻是傷及腹部,可人算不如天算,倒差點廢了半條命。”
宴卿卿歎了聲氣,起身輕輕撩了撩袖子,將手伸進麵盆裡。
白皙的手指擰了擰巾帕,帕子上溫熱的水落了下來,濺起一波淡淡的波紋,到了銅盤邊又慢慢歸於平靜。
宴卿卿身子稍稍前傾,給聞琉擦著額上冒出來的薄薄冷汗。以前他在宴府生了病,大部分也是宴卿卿在照顧他。
聞琉認生,性子又有些膽怯,與人交往有難度,整個宴府中他最親宴卿卿,自然也最黏她。
宴卿卿將他當半個宴家人,她又是個心軟的,也沒多說聞琉。
聞琉輕聲說:“多謝義姐照料。”
“你既然都已經有了準備,怎麼還是傷成了這樣?”宴卿卿收回了手,“有什麼話是想對我說的?”
“出了意外。”聞琉避開了她的視線,偏過頭不看她,“對不住姐姐。”
黃色龍床寬而大,足以睡下好幾個人。錦被繡著翻騰龍雲紋,穿有金線,自上而下的帷幔輕薄,質地極好。
宴卿卿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事,現在他傷成這樣,也不敢再問他。
她頓了頓道:“若你不想說,便日後再說吧,彆太壓著自己。”
聞琉嘴唇翕動,乾燥得起了些白皮,他隻說道:“朕始料未及,並非故意 ”
宴卿卿覺得有些怪異,她問:“是何事?若不要緊,你也不要再記在心上。”
聞琉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可額上卻不停地冒冷汗。
宴卿卿也不知道他這是疼成了什麼樣子,忙給他擦掉那些汗液。手觸及他強勁的肩膀,又是涼涼的,卻不能幫他蓋上棉褥,連衣服也不好幫他披。
聞琉說:“拿件衣服給朕蓋上吧,這點痛朕還忍得,隻是覺得有些涼意,要是傷風了又要麻煩,這樣見義姐也不好。”
都這個時候了,誰還在意這些俗禮?
宴卿卿心有無奈,卻放回了帕子,從黃花梨木架子上給他挑了件裡衣,輕輕幫他蓋上,又說些安慰話道:“太子那事我不管,你看著辦就行。他是養尊處優的,和曲姐姐不知道鬨了什麼矛盾,到時兩人要是見了麵,恐怕也要出亂子。”
“太子死了,”聞琉閉了眸,最終還是說出了這話,“與朕脫不了乾係。”
他傷了身子,話說得不大聲,普普通通,卻徑直讓宴卿卿的手僵了起來,她正捏著衣服邊角給他蓋嚴實。
“對不起。”他說,“原先是想瞞著義姐,可想了想還是算了,遲早都會知道。”
聞琉輕輕斂下眸,他並未在同她開玩笑,宴卿卿的手顫抖著。她慢慢收回了手,眼眸微微睜大。
怎麼可能?便是聞琉沒有答應她,也不會在那種情況下直接殺死太子。退幾步來說,太子也是聞琉的親兄弟,為了外界的輿論,他也不可能做這種事。
“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出了什麼意外?”
聞琉躺在床上,看著有些茫然的宴卿卿,他掩了眸中的情緒。
“太子不良於行,朕知道。但晚上的時候,他就像是個沒事人一樣,這定不簡單,該是服了什麼猛藥。朕無意傷他,隻是來不及救他。”
他的語氣幾乎沒有起伏,就像是在跟宴卿卿稱述一個事實,可聞琉卻不敢再看宴卿卿。
宴卿卿的心要被這消息凍結成冰,她覺得難以置信,頭腦有些暈眩,甚至不知道他那句來不及救他是什麼意思。
“對不起,義姐。”聞琉在向她道歉,“朕真的並非故意。”
聞琉突然咳嗽起來,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滲出的血液染了紗布,又把宴卿卿嚇了一跳,急忙朝外叫了幾聲太醫。
他的話讓宴卿卿震然,可宴卿卿也不是那種憑感情做事的人,她還是能分清是與非,對聞琉道:“自古成王敗寇,陛下沒做錯,勿要胡思亂想了。”
“可是朕答應過義姐咳……”聞琉咳著說,“朕真的不是故意。”
他本是個俊俏的如玉公子,現在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倒是可憐了幾分。
聞琉傷得極重,宴卿卿以前便疼他,太子如果死了,她自是難以置信,腦子至今仍是暈的。
可說到底聞琉並沒有做錯,甚至還因此受了重傷,她不可能再說他什麼。
老禦醫還沒走,聽見宴卿卿喊聲便進了殿,太醫從外殿小跑進來,宴卿卿忙地讓出了位置。
聞琉還在咳嗽著,卻緊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他似乎還有話想對宴卿卿說。
老禦醫跪在龍床邊,解著紗布說:“宴小姐動作彆太大,您上前頭給我們騰個位置就行。”
宴卿卿便站在一旁不打擾禦醫給聞琉換藥。
傷口是血淋淋的,湊近看更是恐怖,仿佛能要了人半條命一樣,宴卿卿心又是一頓。
那藥是有副作用的,聞琉方才是扛著睡意和宴卿卿說那些話,現在經了一番折騰,最後還是熬不住睡了過去,但手卻沒放。
禦醫不知道聞琉留她做什麼,隻能問道:“皇上可是還有話要同您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答道:“還有些話未說清楚,我在這等他醒,倘若有事便叫你們進來。”
“陛下這傷得養著,宴小姐莫要再問那些問題。”孫禦醫方才在外邊也隱約聽見了他們的話,歎氣說,“陛下仁至義儘。”
他是宮中上了年紀的禦醫,醫術自是高明,早先也是先帝的專屬禦醫,說這話也不會讓人覺得不敬。
宴卿卿剛剛進宮,什麼也不知道,孫禦醫的一句仁至義儘倒又讓她想到了許多,抬眸問:“是誰傷了陛下?太子到底怎麼了?”
孫禦醫又是一歎,搖了搖頭。他也算得上是看著太子長大的,事情變得這般,便連他也覺得荒唐。
“您和先皇後是感情深的,”他說,“陛下敬重您,他現在傷重,您也彆怪罪他。”
宴卿卿看了眼床上的聞琉,朝禦醫應了聲她知道本分。心中卻也猜到他大概是對這些人下了命令,否則不會一個兩個的都不肯跟自己說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