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 天氣正慢慢炎熱起來, 人們穿得也輕薄了些,高大的樹枝上長著密密麻麻的綠葉, 灼熱的陽光透過枝杈間的縫隙落到地上,隨清風搖動。
一輛馬車從皇宮中緩緩駛出,上邊有宴家的標誌, 裡麵坐著宴將軍與五皇子。
聞琉小小的身體蜷縮在馬車一角,不吵不鬨, 安安靜靜。他剛從冷宮出來不久,身上還有被那些太監宮女虐待的痕跡, 夏天|衣物單薄, 手臂上的紅痕雖然消退了不少, 但也沒遮不住太多。
他是第一次出皇宮,沒見過外麵的東西, 整個身體都繃得緊緊的,如同一個小小的刺蝟,渾身的尖刺全都立了起來。
宴將軍看著他,心裡歎了口氣。
他有一兒一女,關係倒是親近,但這位皇子隱隱透出的防備樣,倒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
宴將軍名為宴宿, 在戰場上摸爬滾打許多年, 卻不單純像旁的將軍樣體壯如牛, 雖同樣高大, 但因學過詩書,通體的氣質,反而有儒將之稱——不過是推崇宴將軍的人亂稱呼。
宴將軍學的東西不少,不過大多都不喜歡,打著文人名義喝酒的事他時常做,說到底還是粗人一個,哪有心思猜一個冷宮皇子在想什麼?
朝中大臣這兩日議論紛紛,皆在說宴將軍收了五皇子做徒弟的事。
他是實打實的功臣,從不居功自傲,回朝就交兵符,沒人懷疑他彆有心思。隻是皇帝的態度模棱兩可,引人猜測,在即位一事上,他會不會偏向彆的皇子。
宴宿沒想那麼多,這五皇子年紀不大不小。大抵是因為從冷宮出來,雖一直防備人,但心性也算可以,至少沒德妃和三皇子那樣的急功近利,能躲場後宮紛爭,他求之不得。
左右不過是個不受寵的,都已經要十二歲多了,成不了大器。他又沒有母妃,不用和他那些哥哥爭奪大統,教習些武藝防身便行。
宴宿很是健談,馬車在路上還沒走多遠,他就和聞琉聊了起來。但聞琉卻是個靦腆性子,宴將軍不管怎麼與他說話,他的回應都是嗯。
“五皇子平日可學過什麼?”他開玩笑問,“若是沒習過字,讓臣家卿卿教你可好?”
聞琉從冷宮出來全是宴卿卿的功勞,宴宿自然要挑個兩人都熟的話頭。他心想這位皇子看起來也太小個了,長得像七八歲樣,乾癟瘦小,路邊乞丐都比他要大個。
而聞琉聽到宴卿卿的名字,他倏地抬起頭,望著宴將軍,眼眸發亮,應了聲好。
宴宿一噎,道:“卿卿學得是女兒字,五皇子是男子,得大氣些,到時臣再替您找一個。”
宴將軍摸了摸鼻子,心想卿卿可不一定願意教,他可不能把女兒賣了。
……
宴卿卿在宮中救過聞琉幾次,但她也沒把事情放心上。宴將軍平日總不在府,皇後待宴卿卿好,在她心中便像母親一樣。皇後娘娘不太喜歡她做這種事,她也不願讓皇後娘娘不高興。
漆紅大門前立著兩頭威猛的石獅子,紅柱高高立起,匾額上的大字透著英氣,是皇帝親手所提,底下石階乾淨。
馬車緩緩在大門前停了下來,一旁小廝跳下車,從馬車後拿個結實的腳凳放在地上。
宴宿抱聞琉下來,但聞琉渾身僵硬,寫著抗拒二字。宴宿也不會哄彆人家的孩子,沒有法子,隻得下馬車就把人給放下。
勳貴人家的府邸到底是不同,低奢豪貴,連花花草草都精致無比,偌大的宴府,不見半分頹靡之態。
聞琉心跳得極快,宴將軍帶著他每走一步,他的心臟就像要跳出來樣,臉都漲紅了起來。
宴宿以為他是初到宴府,十分拘謹,便也沒再多說彆的話。
聞琉卻不是因那個原因。他懷裡揣著條素色手帕,質地極好,是從禦花園撿的。
宴卿卿和二公主玩耍時,因天氣太熱,流了汗,那時擦汗不小心落下,被聞琉給撿著了。
今日得還給那個姐姐,聞琉心想,她一定會誇自己的。
宴宿回府沒到一會兒,就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找他,說出了事。
宴將軍皺眉打斷那人的話,低頭對聞琉說:“五皇子先前習武場等臣,臣待會就過去。”
他又抬頭道:“從安那小子還沒醒?”
小廝搖頭回:“還睡著,怎麼叫也叫不醒,您可彆讓他看孩子。”
宴將軍對小廝道:“小姐可回來了?讓她帶一下。”
小廝點了點頭,聞琉什麼也不懂,也跟著點了點頭,小廝帶他過去。他瘦瘦小小,臉倒長得還行,如果不是宴將軍昨夜早有吩咐,怕是誰都認不出這位五皇子。
宴小將軍昨天晚上跟趙郡王喝酒去了,現在還沒起,宴卿卿倒是起了,但她不練武。
宴府習武場空蕩蕩的沒幾個人,小廝讓聞琉上座等候,又派人去拿些綠豆糕點上來。
眼前一切都是陌生的,聞琉拘謹極了。他坐在紫檀嵌黃楊木雕花草椅子上,麵容僵硬,一動不動,旁邊的帷幔用銀鉤高高掛起,連小廝看著都覺好笑。
五皇子是冷宮皇子,總被人欺負,沒人教授,也難怪會這樣。
宴卿卿接了父親的話,猜到他待會或許是趕不回來了,所以才讓她過來聞琉。她倒是早已經習慣父親的忙碌,也沒說什麼。
隻是這聞琉,宴卿卿與他有過幾麵之緣,但並不怎麼熟絡。
丫鬟端著茶水糕點過來,小廝接過托盤,把上麵的糕點放下來,聞琉不怎麼餓,僵著身子不敢動。
小廝退到一旁,眼尖地望見宴卿卿正走過來,忙行了個禮。
“小姐。”
聞琉猛然抬頭,看見宴卿卿點了點頭,徐步走來。
她麵色溫淡,微微蹙眉,頭上有支白珍珠釵,鑲玉金葉步搖輕輕晃動,身上穿的是杏色齊胸襦裙,係帶翩翩垂下,似是剛出去了一趟。
她背後還跟著幾個丫鬟,都留在了外麵。
曲覓荷前幾日不小心落了胎,這是她第二次流了。太子雖有心照料,但事務繁忙,隻得讓宴卿卿去多看看曲覓荷,宴卿卿也是才從東宮回來不久。
宴卿卿是最懂禮數,即便聞琉是個沒有權勢的冷宮皇子,她也不輕慢,先朝他行了禮。
聞琉有些茫然無措,他的手搭在扶手椅上。
宴卿卿的雪脯比同齡女子要圓潤許多,腰肢纖細,凝脂肌|膚柔滑,又是這副京城中最流行的裝扮,倒看出了一些深深的溝線。
“宴家姐姐,我上次撿到了你的東西,”聞琉聲音清脆,隻是臉色通紅,有些靦腆,他從懷裡拿出那條帕子,“我總找不著你。”
若宴將軍在此,怕會覺得驚奇,明明這五皇子來時還是那副生人勿近樣,見了他家卿卿竟然軟了下來。
宴卿卿微微一愣,伸手接過了這條錦帕,仔細看了兩眼,確實是自己的,也不知他是在哪撿的。
她笑道:“多謝五皇子。”
聞琉紅臉小聲說:“不用謝。”
宴將軍有事,一時半會脫不開身,而宴卿卿下午還要再去次東宮,倒不能把聞琉落在這裡。
宴卿卿想著要不要把兄長叫醒,一抬頭便看見聞琉紅著臉一直看著她。
他個頭矮矮的,小臉紅撲撲,目光清澈,卻有淡淡的孺慕之意,見宴卿卿回望他,聞琉又慌張地低下了頭。
宴卿卿頓了頓,心中猜到了什麼,卻也不想點明,最後還是讓小廝下去把宴從安叫醒。
宴從安醒是醒了,但宿醉之後頭疼欲裂,隨口答應帶聞琉在宴府逛了一圈。等宴卿卿走後,卻直接讓聞琉先去休息一會,他待會再回來。
宴小將軍這句“再回來”用了大半天時間,等宴卿卿從東宮回宴府時,宴小將軍還在睡著,但聞琉卻是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