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凜幾乎沒有一秒猶豫地點開了魏惜和林佳禕的聊天記錄。
或許這叫作**,但他不在乎。
直接撞入眼中的,是林佳禕並不客氣的要求——
【林佳禕:喂,那個社科實踐,幫我打聽下薛凜去哪兒,報酬一百。】
下麵就是剛才顯示出來的一百塊轉賬。
這段記錄發生在剛剛跑操的時候,魏惜還沒有回,顯然因為突然的痛經,她沒來得及告訴林佳禕答案。
微信轉賬24小時不收退回,林佳禕直接把錢轉過來,看來有信心魏惜能在一天之內告訴她答案。
魏惜當然能,因為薛凜確實早就告訴過她答案了。
告訴她的那刻,心底的縱容和遷就也是實實在在的。
薛凜的眸色漸漸沉了下來。
手指繼續向上滑動,是那個讓他一直有些在意的問題的答案。
魏惜到底為什麼肯替林佳禕背鍋?
這個問題曾讓他煩躁,愧疚,讓他對自己的判斷產生懷疑,甚至讓他反思,是不是自己高高在上太久,已經失去了基本的同理心,又或者因為身邊的吹捧誇讚太多,他逐漸習慣忽略脆弱哀求的眼神。
現在他終於得到了那個答案。
很不堪。
【林佳禕:速來背個鍋,說你砸了薛凜小青梅的生日趴,損失全包,報酬五千。】
【魏惜:好。】
【林佳禕:活動樓地下一層舞蹈教室!】
[轉賬5000]
【魏惜:砸壞的東西價格是20W,需要我要票據嗎?】
【林佳禕:不用,差不過是這個價,一個月零花錢而已,薛凜才不屑貪這點錢呢。】
【魏惜:嗯。】
【林佳禕:多給你一千,買件羽絨服,不用謝了。】
[轉賬50000]
[轉賬50000]
......
之前薛凜心中一直有些疑惑,生活水平直線下降的魏惜,到底是怎麼一口氣拿出二十萬的。
他甚至猜測,或許是魏銘啟良心發現,準備對魏惜好點爭取她的心。
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那些錢,是林佳禕出的。
他想的更多的就是魏惜被林佳禕捏住把柄,遭受欺負霸淩,不得已背了這個黑鍋。
哪有那麼多霸淩和迫不得已,不過是交易罷了。
林佳禕出錢,魏惜出人,很公平。
相較於林佳禕,他確實會對魏惜仁慈一點,畢竟她是韓春平的眼珠子,是班裡不可或缺的存在,是盛華衝刺省狀元的希望之光。
很聰明。
不管是找到魏惜背鍋的林佳禕,還是借此攬財的魏惜。
反倒顯得他很愚蠢,真的信了什麼“我喜歡你”的謊話,還為此困擾了好幾天。
薛凜嗤笑,明晰可見的寒意慢慢攀上他,那些微妙的無法言說的悸動,凝望著依賴著的明潤目光,此刻都被罩上了一層謊言的灰沙,變得不倫不類,味如雞肋。
全是她的演技罷了。
他曾以為她木訥,刻板,沒有情趣,不會表達喜歡,那不過是她麵對他時最真實的狀態。
她確實沒對韓春平說謊,她果斷否認了和他的緋聞,眼神那麼真誠,以至於韓春平半點都沒懷疑。
至於和他膝蓋相碰時的慌亂局促,透過夜燈偷瞄他的心虛小心,被誤會時的委屈不甘,被解圍時隱藏不住雀躍的可愛,痛經嗚咽著在他懷裡裝乖喊疼......
這些才是假的。
他繼續向上翻,就像揭開冰山的一角,窺見魏惜深藏海水之下的不恥與灰暗。
【林佳禕:你還挺聽話的,讓你退學生會你真退了。】
【魏惜:嗯。】
【林佳禕:你真是好運氣,因為沒有外聯經驗獲得和薛凜一起做任務的機會。】
【魏惜:已經沒有了。】
【林佳禕:不過你到底有多缺錢啊,五百就答應了,一頓早飯錢。】
【魏惜:五百很多了。】
[轉賬500]
......
五百。
薛凜覺得好笑,原來在魏惜這裡,和他一起做任務的價值是五百塊。
如果林佳禕摳門一點,可能還可以還價。
薛凜也是第一次知道,交易可以下沉到這個地步,果然有需求就有市場。
這麼看,魏惜倒真是魏銘啟親生的,唯利是圖,不擇手段。
魏惜與林佳禕並不是熟人朋友,兩人的私聊中全是交易,林佳禕提要求,魏惜滿足收錢。
再上麵一點的就比較無趣,比如替林佳禕跑八百米三百塊,給林佳禕寫作業六百塊。
翻到最頂上,發現林佳禕添加魏惜好友是在高一,但真正與之交易是在高二剛開學的時候。
中間至少有半年的空白。
林佳禕與魏惜說的第一句話——
【林佳禕:可愛公主團來的,用得著你的時候找你。】
【魏惜:好。】
魏惜的回答一向非常簡練,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有時候林佳禕憋不住,似乎想跟她多聊點什麼,或者向她輸出或暴躁或炫耀或得意的情緒,但都被魏惜機器一般刻板的回答擋了回來。
薛凜退出魏惜和林佳禕的私聊,好巧不巧,又看見了自己的頭像,那個深邃幽暗如眼珠的宇宙黑洞。
魏惜給他的備注——
賽博ATM機。
薛凜盯著這個稱呼看了十秒鐘,這幾個字仿佛灼傷了他的眼睛,血淋淋的,既現實又令人生厭。
他在她心裡是這種定位,倒也生動形象。
她確實近水樓台,身為班委可以獲得很多他的信息,隻要惦記他的女生們願意付費,她就可以轉賣賺錢。
總的來說,魏惜理智的可怕,刻板的無趣,唯獨對錢情有獨鐘。
相比於魏純宇的養尊處優招搖過市,跟了媽媽的魏惜,好像的確過的滿目狼藉。
魏銘啟還真是絕情,硬生生把女兒逼成現在這幅樣子。
薛凜覺得自己好像觀眾,看一場荒誕又醜惡的人性電影。
看魏惜清純的表象下,截然不同的內裡。
但魏銘啟如何,魏惜變得如何就跟他無關了。
薛凜知道,這幾天,他心裡或許有些異樣的躁動,但大概隻是天氣轉暖或心軟愧疚的影響。
這點躁動的苗頭,隻需風一吹,或是用掌一撚,就會輕而易舉地消散了。
它不深刻,不璀璨,隻是無聊生活裡滋生的好奇和憐憫。
不需太多時間,他就會徹底忘掉。
也幸好魏惜是這樣的人,讓他不至於因為那點悸動,忽略她去年級主任那裡告密的事實,想與他競爭學生會長的事實,成為韓春平工具人的事實。
薛凜又找到【可愛公主團】看了一眼,發現那是一個聚集了闌市各個學校富二代女生的群。
群裡聊穿搭,聊奢侈品,聊旅遊,聊帥哥,鮮少聊學習。
偶爾有人抱怨學校作業多,太累了,下麵就會艾特魏惜,說一句,找她替你寫,私聊去。
薛凜懶得再看了。
他主動幫魏惜鎖了屏。
校醫正巧端著熱水回來,看見薛凜還在簾子外麵,愣了一下:“咦?你怎麼還在這兒站著?”
她不是說讓他扶那女生起來嗎?
薛凜微抬眼,將魏惜的手機連同那盒止痛藥一起塞進校醫手裡,聲音像混了冰碴:“我還有事,先走了。”
“呃......”校醫愣了一下,總覺得麵前的男生情緒很差,已經在努力克製。
但確實上課鈴已經響了,非親非故,人家不想耽誤上課也無可厚非。
薛凜並不等校醫再說什麼,他轉身出門,在被走廊的涼氣包裹的一瞬,他似乎從憤怒中跳脫,想起了什麼,腳步一頓。
他低頭,從兜裡摸出那根纏繞過他小指的發絲。
溫熱的日光下,發絲呈現一點棕色,無辜地垂著,親昵地纏繞他的指腹,纖細又溫順。
薛凜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掐住發絲的兩端,手指稍微用力,感覺到掌心脆弱的崩斷。
他抖了抖手,毫不憐惜的將斷裂的頭發扔在了走廊沾灰的角落,然後係好外衣的拉鏈,頭也不回地走了。
魏惜聽到了簾子外的聲音,睜開眼,掙紮著用胳膊撐著床,眼睛望著不遠處輕蕩的紗簾,模模糊糊看到了薛凜離開的身影。
空氣中他存在的氣息頃刻間消散了,魏惜突覺心裡空了一瞬。
她呆呆地望著那個方向,小腹的疼痛絲絲縷縷地侵襲著她,她沒有精力想太多。
校醫過來,給她遞了熱水,喂了藥,順便問道:“剛才那男生是你同學?”
魏惜吃了藥,緩慢收回目光,點點頭:“嗯,也是學生會會長。”
校醫恍然:“啊,怪不得,還挺熱心的。”
魏惜抿了抿潤濕的唇,再次躺好,低低喃著:“嗯,他很好的。”
沒過多久,班主任韓春平趕了過來,她風風火火,滿臉焦急,腦袋上的玉米卷都吹亂了。
“魏惜啊,你有沒有事?怎麼樣了?”
韓春平今天沒陪著跑操,她第三節有課,所以去學校複印室印卷子去了。
印完卷子她就去三班等著,學生跑操回來,照常發卷子上課。
課講了十多分鐘,楊玟亦慢吞吞地找過來,說魏惜跑操暈倒了,薛凜送她去校醫院了,課任老師讓來通知一聲。
韓春平氣急,怒斥道:“怎麼不早通知我!你這個班長吃乾飯的嗎!”
楊玟亦縮著脖子垂著頭,不住地推眼鏡,一句話不說,唇繃得很緊。
但韓春平沒工夫搭理他,趕緊吩咐三班同學先寫卷子,下節課一起講,然後就匆匆趕去了校醫院。
魏惜讓韓春平吵醒了,睜開眼搖搖頭:“......沒事。”
韓春平卻不敢大意:“不用仔細檢查一下嗎,痛經怎麼會暈倒呢?你以前也沒有啊。”
校醫出聲:“痛經是有可能暈倒的,但我看她這是第一次,問題不大,以後多注意就行了,剛喂了止痛藥,現在好一點了,讓她休息休息,我通知她媽媽過來了。”
韓春平這才放心:“謝謝啊,辛苦辛苦。”
薑頌辛到的也很快,她先是跟韓春平和校醫點頭示意,然後就來到魏惜床前,蹲下身,心疼地撫摸著魏惜的頭發:“怎麼會暈倒了呢阿西?”
魏惜往薑頌辛的方向貼了貼,貪婪地汲取著來自母親的安撫。
她很喜歡薑頌辛撫摸她,不管是小時候睡覺輕輕撫摸她的背,還是長大後撫摸她的腦袋和臉頰。
薑頌辛的懷抱和撫摸讓她覺得安全,踏實,這是多麼富貴的生活都換不來的。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選擇跟著薑頌辛,努力讓自己和媽媽的生活變得正常。
校醫說:“凍著了,她說前幾天還感冒了。”
薑頌辛眼中滿是慌亂心疼,緊張道:“感冒了,怎麼不跟媽媽說呢?”
魏惜含糊道:“不嚴重。”
其實是因為魏銘啟要再婚,薑頌辛情緒很亂,她不舍得讓薑頌辛再操心。
韓春平關切道:“到底是怎麼著涼的?咱們學校也不太冷吧,體育課我都讓你們在班裡上自習了。”
薑頌辛也奇怪:“家裡也不冷啊,我們小區的供暖很好,而且她以前都不痛經的,這次這麼嚴重。”
魏惜咽了咽口水,垂眸道:“我自己的問題......上周跑操後太熱了,上課就把外衣脫了。”
韓春平:“出汗更不能脫外衣了。”
薑頌辛:“是啊,身體再好也禁不住折騰,留下病根將來更要受罪。”
魏惜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捏著薑頌辛的手指,止痛片起作用,她感覺疼痛消退的很快。
“媽,你是不是也該去醫院體檢了?三個月了。”
醫生說,做手術後三年,最好每三個月去檢查一下,如果複發及時治療。
薑頌辛:“你不用擔心我,我記得。”
魏惜:“對了,還有藥,你記得去取,不能斷。”
薑頌辛吃的調節內分泌的藥是進口的,她剛做完手術時,這款藥還在醫保報銷條目裡,醫生就給開的這個。
可過了半年,國內仿製藥出來,這個藥就被移出醫保,醫院也不再進了。
但醫生不建議中途換藥,如果家庭條件不錯,還是吃原研藥副作用更小,不過就隻能在藥店買了。
一盒藥要上百塊,由於需要的人不算多,藥店會提前統計需求量進藥,並及時劃去卡裡的錢,將藥給每位客戶預留下。
薑頌辛離婚後精神始終不好,及時給藥店卡充值的任務就落在魏惜身上。
藥店不賒賬,卡上沒錢就不會預留藥,所以魏惜會一直盯著,有餘錢就給薑頌辛充進去。
林佳禕讓她退學生會的五百塊,還有背鍋後買HPV疫苗剩下的錢,都被她充進了薑頌辛卡裡。
韓春平見魏惜沒事,又看了眼時間,問道:“薛凜回去上課了?”
楊玟亦說是薛凜送魏惜來的,但韓春平過來沒看到,現在才想著問一句。
魏惜眼神一顫:“回去了吧。”
韓春平小聲嘟囔:“破天荒啊,上課這麼積極。”
薑頌辛聽到薛凜的名字,抬起頭:“薛凜?”
韓春平:“啊,我們班的,也是學生會會長,就是他把魏惜送過來的。”
薑頌辛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阿西,是小時候那個薛凜嗎?你的好朋友。”
“嗯......”魏惜表情有些僵硬,偷偷瞥了韓春平一眼。
她和薛凜的風言風語剛過去,她不想讓韓春平多想。
韓春平果然問:“怎麼,魏惜和薛凜早就認識?”
薑頌辛一笑:“是啊老師,他們是幼兒園同學,後來魏惜轉去蓉市讀小學,就沒再見。”
韓春平若有所思:“哦......從來沒聽他們提過呢。”
魏惜趕緊道:“不熟,小時候的事基本都忘了,高二分到一個班才模模糊糊想起來。”
韓春平:“嗯,小孩兒嘛,記性都差。”
她也沒想太多,要是薛凜和魏惜之間真有貓膩,薛凜不會走的這麼利索,不然也太沒心沒肺了。
韓春平著急上課,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魏惜不太疼了,就把薑頌辛也催回家了。
她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起林佳禕給她發的消息,思考了一下,還是回複——
【魏惜:抱歉,這個不能跟你交易。】
【林佳禕:什麼意思?】
【魏惜:退學生會,替你背鍋,我可以做,用薛凜的**交換不可以,這不一樣。】
【林佳禕:你有沒有搞錯啊,你都做這種事了,還有道德底線?】
【魏惜:抱歉,不能。】
【林佳禕:真搞笑,你不說我也可以問彆人,你堅持這種無聊的東西薛凜也不會知道,裝清高給誰看啊。】
魏惜沒回。
她在校醫院的小床上睡了幾個小時,醫生說隔六個小時再吃止痛片,如果不疼就不用吃了。
她晚上就沒吃藥,直接回了教室上自習。
今天的學習任務落下太多,要趕緊補回來。
她回去的時候,正好是晚上吃飯時間。
班級裡亂的很,嬉笑跑鬨的人很多,教室裡四處回蕩著雜音。
蔣可酩在飲水機前接了熱水,又在杯子裡放了幾片玫瑰花茶葉,他噘著嘴,扭扭捏捏往座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