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堯躺在救護車裡,一直緊緊抓著薛凜的胳膊。
她手指冰涼,掌心全是冷汗,醫生在給她做緊急處理,痛感刺激得她昏不過去。
“阿凜,我好疼啊......”
“阿凜你看著我......”
“為什麼就我這麼倒黴,為什麼我出生就身體不好啊!”
“我要是站不起來了怎麼辦?”
薛凜任她抓著,眼瞼一垂,沉默著為她蓋好衣服,但始終沒給任何回應。
一是因為處理的醫生不讓聊天,二是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到了醫院,沈舒怡還沒從手術室裡出來,西堯的外公外婆正從外市往闌市趕,所以掛號繳費的任務也由薛凜代勞了。
好在沈舒怡是本院主任,不管是窗口還是做檢查的醫生,都給西堯大開綠燈。
檢查結果出來,西堯就在手術室外做準備了。
CT室的醫生說,問題不算特彆大,又拿給主治醫生看,確定需要做一個椎間孔鏡髓核摘除術,微創,留下的疤痕很淡,術後第二天就可以下地活動。
西堯哭著推進手術室後,薛凜坐在手術室外的塑料椅子上,才有時間看一眼手機。
此時已經是下午點半了。
他閉了下眼,醞釀一會兒,撥打魏惜的電話。
他們平時都是微信聯係的,這是他第一次,給魏惜打電話。
他很想聽聽魏惜的聲音,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距離中午那倉皇的一麵,已經過去個小時了。
手機嘟了兩聲,對麵掛斷了。
薛凜愣了一下,再打過去,這次一聲都沒響完,魏惜就再次掛斷了。
她不想接。
薛凜莫名焦躁心慌起來,魏惜從來不會對他這麼冷淡,平時兩人聊天,魏惜幾乎都是十分鐘之內回複的,哪怕再忙。
直到太陽漸墜,雲層也沒消散,空氣裡飄著**的涼意。
魏惜望著手機,發呆了幾秒,默默揣了起來。
這個時間,西堯應該剛剛做完檢查吧,他也難得有空了。
打電話過來,是西堯傷的很重,他很生氣,然後興師問罪嗎?
他會跟她說什麼?
像上一個冬天,西堯生日那天那樣嗎?
讓她給西堯賠禮道歉,告訴她青梅竹馬的情誼有多麼重要。
魏惜臉色蒼白,冷汗從鬢角滾下來,貼著下巴,墜落到水泥地麵上。
她坐在韓春平的辦公室裡,身上披著韓春平的外衣,韓春平站在她身邊,舉著手機,擠出一絲笑,嗓門很大:“哎是劉老師嗎?我高實驗班班主任韓春平。”
“你好你好,有件事要麻煩您啊,我們班一同學,中午放學遇到了點事,我看監控正好您的車可能路過,您車上有行車記錄儀嗎?”
“有是嗎?哎喲太好了,我問兩個老師都說沒有,急死我了,您能把內存卡給我看看嗎,就要中午食堂前麵那段路的。”
“好嘞好嘞,我現在帶學生去,謝謝您啊。”
韓春平喜出望外,高跟鞋踩得地麵噠噠響。
中午魏惜在門衛處查了監控,發現這期間開出學校的車有八輛。
但這八輛車並不一定全都經過食堂那段路,魏惜想讓門衛處幫忙聯係相關老師,門衛卻無論如何不肯幫忙了。
她隻好等下午兩點,韓春平上班,把這件事跟韓春平說了,希望找到這幾位老師,拷出視頻證據。
韓春平聽說她想救人反被汙蔑,差點氣瘋了。
在她眼裡,魏惜是她見過最優秀,善良,聽話的學生。
眼看要二模了,突然被卷入這種破爛事,這不是毀心態嗎?
韓春平下午的課都推給了其他科任老師,帶著魏惜去找車。
八輛車,有輛沒經過那段路,兩輛錯開了時間,兩輛沒裝行車記錄儀。
魏惜聽著都要絕望了,韓春平也急出一身汗,最後終於找到了高一生物組的劉老師。
韓春平對魏惜說:“你在我辦公室等著吧?”
魏惜搖搖頭,將外衣還給韓春平,扶著桌子站起身來:“老師,我也去。”
下午,韓春平見她臉色不好,讓她吃點東西,可魏惜吃什麼吐什麼,有這件事堵在心裡,她什麼都吃不下去。
中午的退燒藥吐出去了,但她不知道身體吸收了多少,也不敢立刻再吃,於是就硬挺著,現在貿然站起身,眼前一陣陣發黑,胃酸直往上湧。
她不是心虛害怕才不接薛凜電話。
她隻是覺得現在談什麼都沒意義。
等她拿到了確鑿的證據,就什麼都可以說了,她不會讓自己吃虧的。
那個人是薛凜也不行。
八公裡外的盛華第一人民醫院,主樓頂上的大字招牌已經亮起了燈。
薛凜看了一眼緊閉的手術室,突然想把沈舒怡的囑托拋在腦後拔腿就走,他急於見魏惜一麵,抱一抱她。
可問了外科的其他醫生,沈舒怡還在手術室裡,已經做了四個小時了,預計還有個小時才能結束。
薛凜深吸一口氣,手骨按得悶響。
沈阿姨在救人,進去之前囑托他,他總不能把西堯扔在這兒。
可他等不了個小時了。
薛凜沉著臉,給孟棠之打了個電話。
“媽,西堯出事了,現在在醫院做手術,沈阿姨救治彆的病人還沒出來,你過來幫忙照顧一下,我有急事要走。”
孟棠之剛開完省教育廳的線上會議,正在深刻領悟精神,被薛凜一個電話驚得站了起來:“什麼?西堯出事了?嚴不嚴重啊?你怎麼......”
薛凜打斷她的話:“你快過來吧。”
過了一會兒,西堯被從手術室裡推了出來。
護士推著她回到病房,招呼薛凜搭把手,把西堯搬到床上。
西堯此時已經醒了。
麻藥勁兒還沒過,她不覺得疼,臉色也恢複了一些。
看到薛凜在她床邊,西堯甜甜笑了一下,想去拉薛凜的手:“阿凜......”
但薛凜將她搬上床,就不動聲色地退開了。
西堯一下抓空,愣了愣。
薛凜背抵著牆,看著她,眸中有克製的涼意和怒氣。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醫生說怎麼樣?”
西堯咽了咽唾沫,雙手揪著被子,虛弱地說:“說再嚴重一點,我就有可能站不起來了,幸好我年輕,這次真的很危險,讓我以後保護好自己。”
薛凜點了點頭。
那就是沒事。
他低頭看了一眼孟棠之發的信息,她已經到醫院大門口了,問薛凜病房在哪兒。
薛凜給她發了過去。
再抬起頭,薛凜語氣平靜冷淡:“西堯,如果今天是她推的你,有什麼需要賠償的,你可以找我,我替她承擔,如果不是她推的......”
薛凜頓了頓,後麵的話沒說,算是他給病人和昔日好友的一點情麵。
但他相信西堯能聽得懂。
如果不是魏惜推的,你當著我的麵汙蔑我女朋友,那我們的情分就到這兒了。
西堯臉色一變,有氣無力地急道:“阿凜你不相信我?真是她推的我!就是她推的我!你不信可以去查學校裡所有監控錄像!”
西堯言辭懇切,嗓音委屈,配合著潸然淚下的表情,實在是很有說服力。
可薛凜卻移開臉,扯唇笑了一下,似乎看膩了她這幅表情。
半晌,薛凜望著漸沉的天色,手指隨意撥弄下乳白色的耳機殼,淡淡道:“是嗎,你真要我查監控嗎?”
屋內格外安靜,連對麵床正在吃飯的病人都停下了筷子,專心致誌聽這裡的八卦。
可薛凜已經不在意有沒有人聽了。
西堯不說話了,她看著薛凜的臉色,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半晌,才垂下眼瞼,咬著下唇,輕聲問:“你一開始就沒懷疑過她是嗎,為什麼?”
“要聽實話嗎?”薛凜轉過臉來,牆壁很涼,涼意漫到他後背上,卻不及心涼:“因為她太聰明了,就算她要對付你,也不會用這種弱智的手段。”
“弱智?”西堯似乎在琢磨這兩個字,繼而苦笑:“她就算對付我,你也要誇她聰明是嗎,那她當初砸了我的生日趴又怎麼說?這樣的人,你向著她來欺負我,阿凜,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哪怕你隻當我是朋友,也不該和她在一起!”
薛凜眉頭一蹙,沉默。
他沒法給西堯解釋生日趴的事。
魏惜確實參與了,他也確實喜歡上魏惜了。
他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有原則,人都是會偏心的。
西堯吸了吸鼻子,情緒起伏讓她的傷口恍惚疼了起來。
“其實我沒打算找她麻煩,讓她賠償什麼的,我不蠢,也不可能那麼惡毒。我就是想知道,你會相信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我,還是隻熟悉了幾個月的她,你有一瞬間懷疑過她嗎?”
西堯幾乎是用脆弱哀求的眼神看著他,如果這麼多年的感情都抵不過一個突然出現的人,她會覺得自己很失敗。
薛凜淡淡道:“我有一瞬間在想,你給我打電話後,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西堯眼神躲閃了一下。
薛凜笑了,眼底有些嘲弄:“她是去幫你的是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也想問,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以前......”
他眼前閃過那個穿著小白裙子,嫩的像雪團子一樣的小姑娘。
很開朗很鬨騰,眼睛黑亮的像兩顆紫葡萄,笑起來能露出兩排小牙。
她總是被家裡打扮的很精致,發尾是卷卷的,劉海也是卷卷的,她尤其在意自己的外表,吃了午飯後會刻意吸肚子顯瘦。
她最丟臉的一次就是課上尿了褲子,羞得臉蛋粉透,好似嘴一撇就要哭出來,讓人情不自禁想幫她,保護她,寵著她。
小孩子的喜愛很簡單,無非是玩具舍得給她拆,零食舍得分她吃,每天去幼兒園,想到能和她一起玩,就覺得一點也不討厭了。
她還很善良心軟,每天都會帶兩根肉腸,喂幼兒園裡生了寶寶的狗狗。
那狗狗也最喜歡她,隻讓她趴在自己身上玩耳朵。
薛凜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麼多模糊的,早就深埋記憶深處的畫麵。
大概是西堯今天的所作所為太讓他失望,和記憶裡美好的影子太割裂。
但人總是會變的,不管小時候多純粹美好,都難免被時間染上顏色。
西堯突然哭了起來,她掙紮著想起來,卻挪不動身子,於是便支著上半身,淚眼蒙蒙說:“阿凜我錯了,我以後不會試探你了,你知道我,我隻是一時生氣,我沒那麼壞,我們還能做朋友對吧?”
話說到這兒,孟棠之推門進來了。
她手裡還拎著晚飯和水果:“堯堯,出什麼事了?阿姨給你買晚飯來了。”
薛凜看見他媽,背一撐牆,站直身子,將耳機盒揣了起來:“我先回學校了。”
孟棠之叫住他:“哎,著什麼急,你什麼時候著急過學習?晚飯買了你的份,吃完陪陪堯堯再走。”
“有急事。”薛凜留下個字,頭也不回地走了。
孟棠之深吸口氣,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搖搖頭:“又犯什麼毛病。”
西堯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默默發呆。
孟棠之過來,摸摸她的額頭:“堯堯,你媽媽一會兒就做完手術了,阿姨先喂你吃點東西。”
西堯眼睛顫了顫,朝孟棠之一笑:“阿姨,你能幫我去買瓶AD鈣奶嗎?我突然特彆想喝,我媽總說不健康,都不給我喝。”
孟棠之看她虛弱強笑的樣子有點心疼:“行,阿姨去超市給你看看。”
孟棠之一走,西堯艱難地伸手,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
她緩了會氣,抿了抿乾裂的唇,打了個電話。
韓春平的辦公室,劉老師行車記錄儀裡的視頻已經拷出來了。
雖然很小很模糊,但能清晰的分辨出,魏惜出現之前,西堯已經倒在地上了。
韓春平:“這下好了,沒事了,在盛華一中還想潑臟水,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魏惜也終於鬆了口氣,頹然跌坐在椅子上。
正在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
她低頭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她想,或許是薛凜看她不接電話,借了彆人的手機打的。
剛好,她找到了證據。
魏惜穩了穩心神,接聽了電話:“喂。”
“我是西堯。”那邊的聲音帶著手術後的疲憊。
魏惜騰地站了起來,手指攥得發白,眼中燃起濃濃的憤怒。
西堯卻很平靜:“你現在很氣憤,委屈,難受吧?不好意思,那是你應得的,你現在的感受,和九個月前的我一樣。”
魏惜冷著臉,想看看她還要說什麼。
西堯冷笑一聲:“你知道嗎,生日那天,我是準備跟薛凜表白的,如果順利,我們可能就在一起了。但這一切都被你毀了,你砸了我的生日趴,也砸了薛凜的好心情,表白的更是變成了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討厭你嗎?你有資格委屈難受嗎?”
魏惜聽著,思緒不由回到了二月凜冽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