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燈光逐次亮了起來,夜景變得格外靜謐,山風吹起她的頭發,她感到了不同於山下的涼意,微微抖了下。
她和衛小薇分到了一個帳篷。
上學時候,衛小薇明明看她各種不順眼,但一畢業,好似全部看開了,還送了她柄手工折扇當畢業禮物。
衛小薇吃著漢堡朝魏惜走來:“喂,咱倆什麼時候搭帳篷啊,感覺天越來越涼了。”
魏惜回神,退下崖邊:“現在就搭吧。”
衛小薇:“你吃不吃麥辣雞腿堡,我買了三個,不熱了但還很好吃。”
魏惜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漢堡,看到蔫了吧唧的生菜葉和亂七八糟的沙拉醬,頓時沒了食欲:“不吃了,我不太餓。”
衛小薇幾口吃完了剩下的漢堡,拍了拍手上的殘渣,開始跟魏惜一起搭帳篷。
她嘴上閒不住,一邊搭一邊跟魏惜吐槽:“我真是服了,咱班搞個爬山活動,薛凜和宋澤臣也要帶著外班人來,小青梅了不起啊。”
她還不知道魏惜和薛凜好過,兩人在學校偽裝的很好,後來的事也被韓春平給瞞下來了。
魏惜一不小心,被骨架戳到了手,手背上留下一道刮擦的白痕,破了點皮,微微疼痛。
她忍了忍,冷冰冰道:“山又不是咱班開的,誰都能爬。”
衛小薇:“話是那麼說,哎呀我就是看那個西堯不順眼,弱柳扶風一步三搖的,據說還身體不好,我都能猜到,她來爬山就是為了讓薛凜照顧她的,你看薛凜這不半天沒上來。”
魏惜奮力搬來轉頭,壓好帳篷,長出一口氣:“跟我們無關。”
衛小薇盯著她,一歪頭,無奈道:“我說學委,這高考都結束了,您能不能笑笑啊,到底有什麼苦大仇深的事啊?”
魏惜站著擦手上的灰,擦完回看衛小薇一眼,彎起眼睛,皮笑肉不笑:“你少說點話我就笑了。”
晚上八點多,四十多人把帶來的零食都吃了,然後開始無聊地玩起了手機。
夜晚風大,溫度降得很快,幾乎所有人都躲進了帳篷裡。
但到了快十點,還是有人受不住了。
帳篷能擋風,但是不夠保暖,現在畢竟是夏天,雖然知道拿厚衣服,但也不會帶著羽絨服來,一些愛美的女生更是被凍得哆哆嗦嗦。
“臥槽,受不了了,還有多久能日出啊?”
“山上怎麼這麼涼,楓山明明沒多高啊。”
“我腳都凍得沒知覺了,還沒有熱水了。”
“好冷啊,在家呆著不好嗎,為什麼要上來受這種罪。”
“還有六個小時才日出,天,我充電寶都快沒電了。”
“不行了,要不咱下去吧,山頂陰森森的太嚇人了,我聽說上個月有人從這兒跳下去了。”
“媽的彆嚇我,我怕鬼!”
“據說山上涼亭裡麵還有留的遺書呢,後來噴漆蓋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回家!”
“我跟你一起走吧。”
......
打退堂鼓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從帳篷裡鑽出來,打算拆了下山。
現在這個點下去還不算特彆晚,不然等淩晨三點燈都關了,更恐怖。
楊玟亦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這活動是他張羅的,結果因為準備的不充分,馬上就要無疾而終了。
其實他也冷,也覺得受罪,但他不得不梗著脖子勸大家再等等,六個小時很快的。
一開始勸住了一些人,但很快,就有人默不作聲的準備開溜了。
楊玟亦隻好站出來喊:“大家真的不要分散,上山容易下山難,更何況還是黑天,太危險了,忍一忍一起走!”
可惜還是有人不聽他了,結成伴,打著手電筒,借著台階兩旁一十米一個的幽暗燈光,往山下去。
一旦有人帶頭,大家的心就變得浮躁了。
很多人覺得等日出拍照沒意義,在某個公園拍照也挺好的,現在純粹是折騰自己。
下山的變成了大部隊,楊玟亦的“不要分散”也成了說給自己的。
這時,西堯哆哆嗦嗦來到薛凜和宋澤臣的帳篷門口:“阿凜,天太冷了,我肚子好疼啊,咱們下山吧好不好?”
宋澤臣看了薛凜一眼,做口型:“下不下,我也不想呆了。”
薛凜一皺眉,下意識透過帳篷的窗口,朝魏惜的位置看了一眼。
魏惜那邊還沒動靜。
他記得她受涼痛經過的,算算時間,好像差不多就是這幾天。
她不冷嗎?
轉念一想,他又覺得自己自作多情。
她再痛經,也跟他沒關係了。
西堯還在說:“阿凜,走吧,好多人都走了,我今天特殊情況第一天。”
薛凜淡淡應了一句:“讓隋倘送你下去,他帶你來的。”
西堯閉嘴不說話了。
宋澤臣跟薛凜擠眉弄眼,手下卻開始收拾東西:“彆計較那麼多了,太特麼冷了,趕緊下山吧,楊玟亦出的什麼餿主意,早知道老子絕對不來。”
宋澤臣張羅要走,帳篷隻好拆了。
薛凜下山之前,猶豫了一下,本能回頭看了一眼。
宋澤臣拉著他的胳膊:“嗨呀沒事啊,還有楊玟亦在呢,他不也是個男的,再說這台階又不陡,誰都能走下去。”
薛凜想想也是,況且他也沒立場走在魏惜身邊了,她親口說的,從來沒喜歡過他。
楊玟亦看薛凜都要走了,心下更急,他不由朝魏惜的帳篷看去。
衛小薇也鑽了出來,衛小薇一邊理著衣服一邊對魏惜說:“那什麼,我帳篷不要了,給你了啊,我要跟他們下去了。”
魏惜抬眼,平靜地看了看她。
衛小薇:“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彆端著學委的架子了,都畢業了還有個屁的責任感啊!”
魏惜歎氣:“先把帳篷收了吧,彆浪費了。”
衛小薇卻往一邊退開,臉上閃過一絲抱歉:“呃......我微信裡跟楊暘約好了,他著急,我真的得走了。”
說完,衛小薇就朝男生那邊跑過去了。
所有人都著急走,不少帳篷扔在了山頂。
楊玟亦朝魏惜的方向走過來,語氣焦躁,問她:“他們都走了,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
魏惜凝眉,覺得奇怪:“我又不是班長,活動也不是我辦的,我要說什麼?”
楊玟亦臉色不好,鼻頭被凍得通紅,鼻涕都流了出來:“你都管了兩年班級了,現在你說你不是班長?”
魏惜淡漠道:“你跟我喊什麼,又不是我帶頭走的。”
楊玟亦深吸一口氣,用力揉了揉發僵的臉,再一看,最後一撥人也要下山了。
現在算是徹底無力回天。
魏惜將帳篷塞進包裡,背到背上,問道:“我也要走了,你走不走?”
楊玟亦心裡憋悶,暴躁道:“我他媽......”他話沒說完,一不小心踩到了碎石子,腳踝一扭,噗通摔倒在地上,眼鏡甩飛出去。
“我靠!”楊玟亦慌張地伸手摸著:“我眼鏡呢?我眼鏡掉哪兒了?”
他是高度近視,不戴眼鏡基本看不清路,這下眼鏡飛了,他徹底慌了。
他朝遠處喊:“哎你們等等!幫我找找眼鏡,我眼鏡掉了!”
有幾個同學聽到了,回頭猶豫了一下,但見大部隊越走越遠,於是一咬牙,裝作沒聽到,趕緊往山下走。
人一多,負罪感就會降低,總覺得會有彆人去幫忙的。
楊玟亦雙手慌張地在冰涼的石縫裡摸索著,可怎麼都摸不到,他急出一身冷汗,格外狼狽。
他也知道沒人應他的話,大家都下山了。
他以前在班裡就沒號召力,存在感也不強,沒交下幾個特彆好的朋友,現在他有事,也沒人留下幫他。
魏惜看了看越走越遠的人群,歎了口氣,她倒不是道德感很高,隻是覺得,楊玟亦成為這個傀儡班長,變得像今天這麼彆扭,多少跟她有點關係。
她打開手機的電筒,蹲下身,幫楊玟亦一起找起眼鏡來。
楊玟亦看到她小小的一團,一點點摸索著,心情有些複雜。
到了這種時候,唯一願意幫他一把的,居然是魏惜。
由於他記不清眼鏡掉落的方向,兩人隻好擴大搜索麵積,一寸寸的摸著。
山上寒冷,帳篷又收了起來,楊玟亦都冷的牙齒止不住打顫,他知道魏惜肯定更難熬。
但他又沒法逞能讓魏惜先走,他私心裡是希望有人留下陪他的。
兩人找了一十分鐘,終於,魏惜在石凳背麵的角落裡,發現了楊玟亦的眼鏡。
可惜眼鏡已經被摔碎了,鏡麵裂開醜陋的紋路,像歪歪扭扭的蛛網。
魏惜手指僵硬的把眼鏡遞給楊玟亦。
楊玟亦心一沉,勉強把摔爛的眼鏡戴在了臉上,低聲對魏惜道:“我現在看不太清,你帶我下山吧。”
魏惜頓了頓,沒說話。
楊玟亦打著哆嗦,疑惑地看著魏惜,他現在看不清魏惜的表情,但因為魏惜的沉默開始惶恐。
“怎......怎麼了?”
魏惜咳嗽兩聲,手機燈光在昏暗的地麵搖了搖:“我有夜盲症,天生的,燈暗一點我看不清,我本來想幫你找到眼鏡後讓你帶我下山。”
楊玟亦懵了:“......”
楊玟亦:“那你剛才不......”
他頓住。
魏惜剛才沒跟著大部隊下山,還不是因為他。
魏惜倒比他冷靜的多,她抓了抓發僵的手指,輕吐一口溫熱的霧氣:“算了,用手機照著,慢慢走也沒事,楓山的台階很規整。”
楊玟亦心虛氣短,弱弱問道:“你......你行嗎?夜盲症啊,你沒比我好多少吧。”
魏惜率先走到台階處,手撐著一邊的石壁:“有什麼不能走,人總是要靠自己的,如果把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總會失望。”
楊玟亦隻好噤聲,扶著魏惜的胳膊,跟她一點點往下蹭。
魏惜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一段路,後背都被涼汗打濕了,她猶豫道:“我還是......給家裡打個電話。”
她沒敢告訴薑頌辛,隻好打給魏純宇。
電話裡,魏純宇那邊很聒噪,有人唱歌有人歡呼,歌聲震耳欲聾,好像是個livehouse。
魏惜頓了頓:“魏純宇,你來接我一下,我在楓山上。”
魏純宇堵著一邊耳朵:“什麼?”
魏惜:“我們本來打算在楓山看日出,現在不看了,正在下山,你過來接我。”
魏純宇跑出演出現場,躲在安全通道裡,總算聽清魏惜說什麼。
“楓山那麼矮你去看哪門子日出啊!”
魏惜皺眉:“你快來吧。”
魏純宇抓了抓頭發,心裡發急:“你注意安全,大晚上下山你行嗎你?你有夜盲症不知道啊,讓他們走慢點帶好你,我馬上過去!”
魏惜掛斷電話,繼續帶楊玟亦向下走。
她想,等她到了山下,魏純宇應該也趕到了,正好送她回家。
楊玟亦抓著她的胳膊,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突然不是滋味兒。
魏惜有夜盲症,可還是為了幫他留下來了。
他心裡最嫉妒最討厭的人,反倒是現在擋在他前麵的。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悲。
楊玟亦低聲道:“魏惜,我有件事,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我不太敢說。”
魏惜專注著看不太清的台階,漫不經心道:“說吧,閒著也是閒著。”
楊玟亦咽了咽唾沫,一咬牙:“魏惜,對不起,我之前一直嫉妒你,針對你。”
魏惜輕飄飄道:“我知道,你覺得班主任對我更好。”
都已經畢業了,她無所謂了,那點無法宣之於口的小心思,都會隱匿在過去的記憶裡,隨時間慢慢淡化。
楊玟亦垂下眼,下意識推了推眼鏡:“高一那次元旦晚會,年級主任不允許後三百名的學生參加,薛凜要領著學生抗議,我.....我怕他鬨大影響咱班,我偷偷告訴了主任。但......但我沒想到他媽是教育局長,學校根本不敢動他,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但他特彆生氣,說要找出來告密的人,我怕他查到我身上,我跟他說......我跟他說聽到是你告的密。”
魏惜的腳步突然停了。
楊玟亦下意識鬆開了她的袖子,往後縮了兩步,他眼睛微微發紅,聲音哽咽:“真對不起,我當時鬼迷心竅,認為你搶了我的位置,我想讓薛凜這個學生會長跟你對著乾,讓你知難而退......”
魏惜總算明白,薛凜對她最初的惡感來自哪裡。
他討厭她做老師的狗腿子,討厭她記班裡同學黑名單,一切都源於他以為她是個告密者,背叛者。
而這一切,她直到現在才知道。
魏惜氣得渾身發抖,指甲抵在掌心,很用力卻感覺不到疼。
有那麼一瞬間,她想將楊玟亦從台階上踹下去。
楊玟亦惴惴不安:“魏惜......”
魏惜深吸一口氣,聲音裡帶著寒意:“楊玟亦,已經畢業了,我沒心情報複你,但我也不會原諒你,一會兒你下山,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薛凜,怎樣都好,他不可以誤會我。”
楊玟亦連連答應。
那之後的緩慢下山路,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魏惜沒有扔下楊玟亦,楊玟亦也沒再蒼白無力的道歉。
總有些過錯,是沒有辦法補償的,他也清楚,今天之後,他和魏惜絕無冰釋前嫌的一天。
薛凜下到了山腳,目光卻一直回望下山路。
漆黑的小路上,斷斷續續下來很多人,但唯獨沒有魏惜。
他一開始還告訴自己少管閒事,不用操心,魏惜那麼精明,絕對不會陷入危險。
但等了半個小時還沒人影,他終於開始焦躁。
宋澤臣嘀咕著:“下來多少了,我都沒數,開車走一波了吧。”
山下燥熱,西堯已經恢複了體溫,她低聲道:“阿凜,我們也走吧,都十一點了。”
隋倘關切道:“西堯,我先帶你回去,你不是痛經嗎?”
西堯固執道:“我等阿凜。”
就在這時,一輛浮誇囂張的火紅摩托衝到了楓山停車場,摩托一個急停,刺啦一聲,在地麵劃出長長的停車痕。
魏純宇長腿點地,單手摘下頭盔,脖頸鬢角掛滿了汗,臉色沉的嚇人。
他從livehouse一路騎摩托衝過來,差點就闖了紅燈。
一想到魏惜深夜呆在山上,他就有點失控。
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魏銘啟帶他和魏惜玩夜間動物園,結果因為一場演出,跟魏惜走散了。
動物園裡有很多危險區域隻能坐著小火車參觀,但魏惜有夜盲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去哪兒。
魏銘啟趕緊聯係廣播找人,魏純宇都急瘋了,恨不得把動物園翻過來,最後才在貓頭鷹房外的木椅上找到魏惜。
魏惜當時渾身發抖,看見魏純宇就嬌嬌氣氣的哭。
魏純宇腿一軟,差點沒給她跪一個。
當天魏惜就發了高燒,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薑頌辛都不允許魏銘啟單獨帶他們出去了。
魏純宇下了摩托,一眼看到了薛凜。
他是知道薛凜和他姐曖昧不清的,魏惜沒有刻意瞞著他。
他管不了魏惜,但架不住他一直看薛凜不順眼,聽說倆人鬨掰了,他還挺開心。
魏純宇帶著渾身怒氣朝薛凜走了過去,兩人對視一眼,他直接拽住了薛凜的領子,咆哮道:“是你他媽要看幾把日出嗎?作死彆帶著我姐,遇到你就沒好事!”
薛凜眸色一沉,擰著魏純宇的手腕將他推開,理了理外衣,冷聲道:“魏純宇你有病吧!”
魏純宇心下已經認定,就是薛凜帶著他姐來的,不然魏惜不可能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他指著薛凜的鼻子,咬牙恨道:“我姐要有什麼事,我廢了你!”
薛凜脾氣也上來了,他壓抑一晚上了,正愁沒地發泄,他挽了挽袖子,朝魏純宇走過去:“你他媽試試!”
魏純宇暴躁道:“老子沒空跟你試!我姐有夜盲症,你個傻逼讓她大晚上在山上呆著,不甩你甩誰!”
薛凜臉色一變,渾身血液凝固,慌張問道:“你說什麼?”
魏純宇已經朝上山道跑過去了:“滾!”
“操!”薛凜恨恨罵了一句,也不知是在罵什麼,他來不及多想,追著魏純宇往上山路跑。
西堯急著喊了他一聲:“阿凜!”
但薛凜根本沒回頭,他以比魏純宇更快的速度,衝進黑暗裡,義無反顧。
其他還沒來得及走的同學圍觀著,窸窸窣窣議論:“怎麼回事啊?”
“來的那是嘉聿的魏純宇吧,好狂啊。”
“我算是知道魏純宇和薛凜有多不對付了,這都差點打起來。”
“不過......薛凜聽到魏惜有夜盲症怎麼那麼著急啊?”
“不知道,魏純宇著急我還能理解,薛凜跟魏惜不熟吧。”
“我從沒見薛凜這麼擔心過哪個女生......”
......
西堯望著薛凜消失的地方,嘴唇慢慢失去血色,臉色蒼白起來。
他就這麼走了,連猶豫都沒有。
哪怕他已經跟她分手了,哪怕他親口說已經不在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