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確實沒想到,這件事會變得那麼嚴重,他以為,先處理生死攸關的事再安慰魏惜也來得及,如果早知道後果,他當然也會自私,選擇絕不想失去的那個。
魏純宇背對著他,耳朵動了動。
他承認,薛凜這段話他很受用,但光是受用還不夠,不足以平息他的憤怒。
他隻要一想到薛家和西家糾纏不清,鐵打一樣的關係,就沒法全然信任薛凜。
魏純宇猛地轉回身,盯著薛凜,冷笑:“就這一件事嗎?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之前就欺負過我姐,你沒忘我為什麼去盛華找茬吧?那時候你多高高在上啊,你讓我姐用羽絨服擦地的時候,也是怕她被惡意纏上嗎?”
薛凜聽他說的話,眼瞼抖了一下,啞聲道:“那時我......確實是欺負她。”
他不會逃避責任,他和魏惜之間發生的事,他都認。
他因為楊玟亦幾句話誤會她,因為誤會她而欺負她,他們的關係就始於這樣難以啟齒的摩擦。
無論他多麼不想回憶,不想聽人提起,但事實就擺在那裡,魏惜的親人接受不了是應該的。
但魏惜答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卻並沒有揪著往事不放。
她拿出一腔真心愛他,因為是他,所以可以忍下很多事。
她早就給了他一次機會,但他沒有珍惜。
魏純宇點點頭,又朝薛凜走了過去,薛凜隻比他高一點,他看他幾乎是平視。
魏純宇嗤笑,眼底卻沒什麼笑意,他涼颼颼地說:“你也知道是在欺負她,當時你很享受她在你前麵屈服隱忍的樣子吧?薛凜,想知道我姐為什麼喜歡你卻還這麼堅決的放棄嗎?你跪下,我就告訴你。”
他是沒辦法明目張膽地報複西堯,但薛凜不是還在這兒嗎?
既然那個西堯喜歡薛凜喜歡到汙蔑他姐,他就偏要她仰慕的人在他們魏家麵前抬不起頭。
魏純宇心中突然湧起報複的快感。
這還是第一次,看薛凜失魂落魄,神情卑微的在他麵前。
薛凜多麼驕傲,多麼清高的人,麵對學校領導都敢據理力爭,分毫不讓。
是他一舉讓盛華學生會這個被架空的組織成了實實在在的實權部門,後來闌市各個高中都開始效仿。
他被那麼多人仰慕,擁戴,哪怕嘉聿這種國際高中,都有一群人實打實佩服他的能力。
他總是氣定神閒,運籌帷幄,看起來比同齡人成熟很多,天生就是碾壓彆人的命。
魏純宇偏要他低頭。
薛凜抬起眼,眼底升騰起憤怒的火焰,他手骨攥的發白,脖頸繃起青筋。
韓邊邊他們一幫人就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像是被架在火上的鵪鶉,哪哪兒都不是滋味兒。
韓邊邊看了一眼地麵分崩離析的玻璃渣子,再看看薛凜鐵青的臉,強笑道:“哎純宇,過了過了,人格侮辱就沒必要了,你還讓不讓我們呆了。”
其他人佯裝咳嗽,眼睛四下亂瞥,燥成一片。
他們有的人也覺得魏純宇太瘋了,明顯顧頭不顧尾,梁子結下就解不開了。
有的人卻樂得看熱鬨,尤其這次高考薛凜考了702分,家裡立刻對他們展開新一輪的批判,他們把這股怨氣都轉移到了薛凜身上。
魏純宇揚著下巴,睥睨薛凜:“我過分嗎薛凜,讓你體會體會我姐的心情不過分吧,你欺負她的時候,不也有這麼多人圍觀嗎?你在意我姐的尊嚴了麼?我姐就不比你驕傲嗎?”
提到魏惜,薛凜眼中的火焰瞬間被深沉的遺憾澆滅。
他明知道魏純宇是新仇舊恨,夾雜那麼點嫉妒和偏見在報複他。
但他彆無他法,想知道魏惜在哪兒,他隻能求魏純宇。
薛凜的睫毛很濃很黑,光線撞入,那一片陰影落在他瞳孔處,顯得微縮的黑點更加陰鬱深沉。
他確實有很多驕傲,這些驕傲與他平坦無虞的人生密不可分。
他自有意識起,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讓自己的驕傲理所應當。
從來沒有什麼對他來說稱得上是挫折,他像根青竹一樣,筆直生長,節節攀升,他不信奉什麼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的父母,他的交際圈,他自己,都是密不透風的保護層,讓他可以永不低頭。
他垂眸看向膝下,麵前就是被摔得崎嶇鋒利的玻璃塊,大大小小,襯在漆黑的地磚上格外明顯。
炎炎夏日,沒人會穿很厚的褲子,薄薄的冰絲麵料經不起任何刮擦。
薛凜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看著眼前的一切,他隻覺得麻木。
心臟好像不會跳動了,沒有滾燙的血液遞送到四肢,身體一陣冰涼。
理性和感性劇烈地碰撞著,精神和意誌拚死廝殺,他感到精疲力儘。
但他清楚的知道,他現在,絕對沒有她那時更冷。
他忍不住想,那天在活動樓,也有很多他的朋友圍觀著,奚落著,冷嘲熱諷著。
可她還是照做了,像是能忍下世上所有委屈,像是早就把自尊扔在冰天雪地裡。
她落下那滴眼淚的時候,把劃破的手藏起來的時候,到底是什麼心情,什麼感受?
薛凜一邊這麼想著,一邊閉上眼,微曲左膝。
仿佛時空交錯,他自驕陽似火的盛夏回到凜風刺骨的隆冬。
他透過時間,看著那時的她,與她一起,在虛無縹緲的窸窣低語中模糊了視線。
他突然覺得沒有那麼難以接受了。
一切不過是自己給自己的枷鎖,他最終還是會選擇更重要的事。
魏純宇卻在薛凜膝蓋動彈的瞬間跳開了。
他暴躁地踢走地上那些碎玻璃片,狠命揉了揉臉:“操!薛凜你他媽真瘋了吧!要跪找我姐去跪!”
他可受不了同齡人這種大禮,所以他不得不自作自受,粗魯的將薛凜推開。
薛凜睜開眼,眼底卻沒有一絲波瀾:“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魏純宇唇角抽動一下,對上薛凜的視線,強撐了一會兒,終於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蹲在地上生悶氣。
說不驚訝是假的。
他沒想到薛凜真能為他姐跪下。
他一個總被人說瘋的人,第一次覺得,薛凜再被逼下去,就要比他還瘋了。
但同時,他也挺佩服魏惜的。
在他眼裡,魏惜就是那種刻板懂事的好學生標本,對於感情根本一竅不通。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稀鬆平常的年少戀情,能被這兩位談成這樣。
魏純宇歎了口氣,不情不願地說:“其實我覺得你沒必要找我姐了,她這人認準什麼就不會回頭的,我們全家都拗不過她,也不知道她的個性隨誰了。”
薛凜沉默片刻,淡聲道:“我認準什麼也不會回頭的。”
魏純宇咬著牙,眼中神情有些複雜:“不一樣。”
他躊躇了一會兒,在薛凜等待的目光中,朝韓邊邊他們揮了揮手:“你們先出去一會兒,我說點事兒。”
韓邊邊早就不想呆了,他不想被任何一邊的情緒波及到。
被迫卷入這兩家的恩怨情仇,算他倒黴。
一幫人推推搡搡的撤了,休息室裡就剩下魏純宇和薛凜兩個人。
魏純宇短短的時間裡,點燃了第三根煙。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能心平氣和地說:“我不管你有多少理由,能說服多少人,但在我姐那裡,你跟救護車走的那一刻就沒戲了。”
薛凜沒說話,但難免心一沉。
魏純宇有些猶豫,又有些恍惚,兩指夾著煙,眼睛望向明晃晃的太陽:“她......她親眼看到魏銘啟為了那個女人打我媽,你能想象嗎,商業街裡,人來人往,魏銘啟一開始還沉默的像個鵪鶉,但我媽用手機砸那個女人的時候,他還是做出了選擇,當著那麼多看熱鬨的人的麵,給我媽難堪。”
“你覺得跟她被汙蔑那天,或者說跟你們讓她用衣服擦地那天像麼?你可能覺得不像,你又沒有出軌,你也沒有打人,你之前那次還沒跟她在一起,後來這次是深思熟慮為所有人好,但在我姐眼裡就是一樣的,總歸是你沒有毫不猶豫地選她。”
“我姐個性很強,她能隱忍幾年報複我爸,就說明這件事給她的震撼和影響有多大,她一輩子忘不了,一輩子咬牙切齒,你無形中踩到了底線,算你倒黴。”
“我勸你放棄,在她那裡,愛情本身也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你看她跟你分手,有半點影響平時學習了嗎?得不到最好的,她寧可不要。”
這是他家裡的醜事,他原本不可能跟任何人說的。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魏惜對薛凜是特彆的,在楓山上那天,雖然魏惜表現的很冷淡,但他還是能感受的到,她看到薛凜那一刻,有微妙的不自然。
以及。
第一次被薛凜欺負後,她還是能跟薛凜在一起,就說明她為了他,可以放下對旁人不會放下的東西。
魏純宇並不想薛凜瞬間釋懷,他打心眼兒裡希望薛凜念念不忘,始終是他姐將來眾多選擇中的一個。
沒什麼比求而不得更能報複人的了。
薛凜聽完魏純宇的話,有些恍惚。
他想起她那天的歇斯底裡,憤怒質問。
那天她奔波一下午,全部精力都用在找證據,證明清白上。
而他早就知道真相,更知道是西堯汙蔑,他以為說清之後,她會鬆一口氣。
沒想到非但沒有平息魏惜的怒火,反而讓她更加崩潰。
他從來沒想過,他的心知肚明和顧全大局會喚起她那麼大的隱傷。
他更不知道,堅定的選擇和不假思索的偏愛對她如此重要。
理性是柄雙刃劍,並不是任何時候都值得誇讚。
至少那時的她,不需要他靠行為邏輯分析出的真相,而需要他義無反顧的偏袒,那怕在不知道真相時。
薛凜眼底漫上血絲,多日的疲憊讓他眼底充血,很多時候都乾澀的發疼。
但他幾乎執拗地拒絕所有滴眼液,好似在與半年多以前,費力搭建微縮木塔的她感同身受。
他總要知道她都經曆了什麼,才能明白自己錯失了什麼。
薛凜嗓音沙啞:“不管她還要不要,我想見她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