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凜變得沉默寡言。
他把她做的小木塔放在床頭,關上燈後,要用手指輕輕搭著才能勉強入睡。
他每天天不亮就去魏惜家小區外等著,直等到天黑,再沒有人進出。
可一連幾天,都沒有等到她。
薛凜短短幾日瘦了六七斤,下頜的輪廓更加清晰,眼窩也更加深邃了,身上那股頹然沮喪的氣質是人都看得出來。
他問了很多高中同學,但高中三年,魏惜都專注於學業和對魏銘啟的報複,她並沒有時間建立一段友誼。
沒人和她親近,沒人知道她的動向。
他不得不求助韓春平,希望韓春平能幫他問問,她此刻在哪兒。
韓春平這時倒是熱心,可最終也隻問出她和閨蜜去度假了。
她的閨蜜是誰,去哪裡度假,韓春平就沒由頭再問了。
見薛凜的眸色暗淡下去,韓春平反倒安慰起他:“反正她家在闌市,肯定會回來的,你現在急也沒用,最關鍵的是,你們倆的大學離那麼遠,將來想見一麵都那麼難,你現在覺得割舍不下,非她不可,那兩年之後呢,四年之後呢?你們太年輕了,一切還不定性。”
薛凜想不了也不敢想那麼遠,他隻知道,如果現在不找她說清楚,不努力挽回這段感情,那麼兩年之後,四年之後,她對他僅存的眷戀也會消失殆儘。
到時候,他就真的隻是她記憶裡一段不輕不重的過往了。
最後,他想起了魏純宇。
嘉聿國際高中的暑期放假時間與美高同步,這個時候,魏純宇還沒有放假。
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與魏惜的關聯。
想找到魏純宇並不難,那畢竟是嘉聿中學出了名的人物,彆管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總歸認識他的人不少。
薛凜的交際圈子和魏純宇也多少有交叉。
那天魏純宇憋到極限,按捺不住,終於又偷偷約人去盤山路賽一圈。
之前魏惜在,不許他玩危險遊戲,他雖然一百個不願意,但不想惹魏惜生氣,愣是很久沒跟朋友出去了。
現在魏惜不在闌市,鞭長莫及,他當然要做回瀟灑恣意的魏少爺。
魏純宇將心愛的摩托扔給俱樂部工作人員質檢,他自己懶洋洋坐在沙發上,長腿一翹,隨手點了根煙。
今天乾燥烏無雲,天朗氣清,他心情不錯,人沒湊齊,他也不著急。
過了會兒,有人通知他摩托檢查好了,可以安全上路,魏純宇才掐了煙,皺眉搭眼看了看手表。
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
他是很討厭等人的,身邊的朋友也都知道,他的極限就是五分鐘。
魏純宇眉宇間染上一點煩躁,他掏出手機,正準備撥打電話,把攢局的新河地產的韓公子罵一頓。
還不等他撥出號碼去,自動門口傳來年輕人說說笑笑的聲音。
魏純宇扭頭看去,見韓邊邊胳膊攬著個人,正滿麵紅光地說著什麼,兩條蠟筆小新似的眉毛一抖一抖。
他攬的那個人倒是滿臉正經,不苟言笑,任憑韓邊邊口若懸河,也隻回應一兩句氣聲。
這人魏純宇很熟,是他姐的前男友,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薛凜。
魏純宇騰地站起身,麵色極度不悅,他將煙屁股碾碎在煙灰缸,直截了當對韓邊邊說:“韓小新,領外人來不跟我打聲招呼?”
韓邊邊沒當回事:“哎呀,一起玩幾次,以後不就熟悉了嘛。”
韓邊邊不知道魏純宇和薛凜那些糾葛,隻當魏純宇是討厭薛凜在父輩們那裡的好口碑。
他天真的以為冤家宜解不宜結,而且薛凜跟他們混一起後,好口碑自然就沒了。
以後也沒人用薛凜的優秀來打壓他們了。
魏純宇惡狠狠道:“你懂個屁,誰要跟他玩啊!”
薛凜眸色稍暗,輕拍韓邊邊的肩,然後邁步朝魏純宇走過去,語氣客氣:“魏純宇,我找你有點事。”
他臉上帶著極度少眠和飲食混亂的蒼白,嗓音又有些著涼後的沙啞。
他整個人的狀態與爬楓山那天截然不同,魏純宇幾乎一眼就看出,他過得不好。
魏純宇冷笑:“你是想找我,還是找我姐?”
他又不傻,他知道薛凜看不起他們這些揮霍享樂的小開,對於他這個個中翹楚,薛凜更是避而遠之。
他們腦回路就不在一條線上,根本無法溝通。
薛凜頓了頓,坦誠道:“都是。”
說完,他忍不住低咳了兩聲。
盛夏雨季,天氣預報不準,雨水總是傾盆而至,將人打的措手不及,再快速鳴金收兵。
薛凜等在魏惜家小區外麵,被雨淋了兩次,再強的抵抗力也頂不住作息混亂又頻繁淋雨。
他的感冒拖拖拉拉一個星期都沒好。
魏純宇嗤道:“你沒事吧薛凜,你聯係不到她說明她不想讓你聯係,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背著我姐幫你?”
薛凜眼眸垂下去,仿佛魏純宇牙尖嘴利的詰問對他毫無影響。
“我必須要見到她,很多沒來得及說的話,我得告訴她,求你幫我。”
“求我?”魏純宇歪頭盯著他,胸腔震了震,輕蔑又奚落地回複:“你算了吧,我姐根本就不在意你了,分個手多大點事兒,誰會跟初戀一輩子啊,等到了大學,有的是好男人任我姐挑。”
薛凜深吸一口氣,有些艱難地說:“我們分手沒那麼簡單,是我誤會她辜負她,她可以到了大學隨便挑好男人,但至少,讓我跟她說句對不起。”
魏純宇眼睛一眯,沉默了。
他雖然討厭薛凜,但也知道魏惜對薛凜不是沒有感情。
而且他確實十分好奇,他們到底是怎麼分手的。
薛凜說是誤會,但以魏純宇對魏惜的了解,魏惜絕不會讓自己吃啞巴虧。
他拐外抹角試探過魏惜好幾次,但魏惜就是閉口不言,一個字都不透露。
他抓心撓肝的好奇,又不能把魏惜問急了,現在另一個主人公主動來到了他麵前。
魏純宇又抽出根煙來,隨手點了,掐在指間吸了一口,噴的薛凜麵前全是刺鼻的煙味兒:“你先跟我說說,你倆為什麼分手,我再考慮幫不幫你。”
他知道薛凜討厭爆珠香精和煙絲混合的味道,巨量的尼古丁會讓沒有吸煙習慣的人極度嫌惡。
但薛凜硬挺著,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好,我們找個地方說。”
魏純宇呼了口氣,身子往後一倒,整個人躺在沙發上,漫不經心道:“就在這兒說,我們薛大會長害怕在人前講話嗎?”
薛凜餘光微瞥,掃了掃韓邊邊那幫人。
韓邊邊無辜地聳了聳肩,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他們還是跟魏純宇關係更好,知道魏純宇就是想刁難薛凜,所以樂得配合。
況且,薛凜說跟他們來飆摩托,他才帶他來的,但顯然,薛凜是誆了他,另有目的。
韓邊邊心裡也有點不痛快,覺得自己像傻逼,又被聰明人耍了。
薛凜閉了下眼,手指攥了幾下,緩緩鬆開:“我們分手,是因為去年十一月......”
他平靜地將那天中午發生的事跟魏純宇說了,說的事無巨細,沒有一絲感情的偏向,更沒替自己解釋一句。
他們分手的導火索是那天,可導火索背後,是早就隱藏多時的炸|藥,不因為這件事引爆,也會因為其他事引爆。
他們之間的很多問題,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這段時間他反複想,自己還是不夠用心,沒有主動去了解她的窘迫,沒能設身處地的想她的境遇。
他以為在生日那天送她一條價格不菲的項鏈有多麼浪漫和意義重大,但他沒想過,被魏銘啟逼到極點的魏惜會有多大的心理落差。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們是同一階層,思維想法都會同頻,卻沒料到,魏惜的心態早已變化。
魏純宇聽了,眉毛立了起來,火噌噌的往上竄,他手頭沒什麼東西,眼睛瞅到茶幾上的煙灰缸,伸手拎起來,猛地甩到地上。
咣!
玻璃煙灰缸砸在地麵,碎成數不清的殘塊,玻璃渣子蹦出老遠,嚇得韓邊邊他們都紛紛倒退兩步,大氣不敢喘的看著魏純宇。
魏純宇渾身戾氣,手臂肌肉抽動,他毫不壓抑脾氣:“我操!她他媽還敢汙蔑我姐,真當我們家沒人了是吧!”說罷,他扭頭,目光掃到韓邊邊那幫人,伸手一指,“你們幾個明天跟我去盛華一趟,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品種的賤貨!”
他身邊不乏有人早戀,分手的原因他聽著都覺得膩歪,無非就是少男少女的無病呻吟,多愁善感。
他以為,他姐和薛凜也不至於太離譜。
但沒想到,居然這麼離譜。
這種被全社會嗤之以鼻了很多年的碰瓷,居然會發生在他姐身上,對方還不是狡猾文盲的老頭老太太,而是所謂重點高中重點班級的好學生。
韓邊邊乾巴巴道:“純宇,你冷靜冷靜,我們一幫老爺們兒去堵個小姑娘,這事兒不好收場。”
先彆說什麼前情,光是性彆他們就不占優勢,一旦鬨大了說不定還要上社會新聞。
對方要揪著不放,一賣慘,他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魏純宇眸色凜冽,粗重地呼吸幾下,用手指著薛凜:“我告訴你薛凜,也就是我當時不知道,不然你和那個小賤人,欺負我姐的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薛凜輕歎氣,語氣有些疲憊:“西堯她爸是跨國公司法務總監,以前在法院乾了十年,他媽是醫院主任,傷情鑒定這塊可操作空間都捏在手裡,你是可以一時痛快,可一旦被人掐住命脈,後悔都來不及。我當時攔著你姐,不是護著誰,而是明知西堯對她有惡意,怕她被纏上。”
魏純宇怒火上頭,無處消解,暴躁道:“你冷靜,你理智,道理都在你這兒,你做什麼都是對的,那你他媽的還去找我姐乾什麼?你等著我姐去找你道歉吧!”
說完,魏純宇抬腿就要走。
他是沒有薛凜想得多想的遠,但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其實他心裡也清楚,西堯那一句汙蔑,因為傳播範圍不廣,拿去派出所都不給立案,拿去法院都沒人搭理。
任誰都會覺得,這就是件小事,沒造成嚴重後果就可以過去了。
隻有親人,才能感同身受那種絕望,憤怒,委屈。
薛凜喉結滾動一下,眼皮疲憊地耷拉著,眼中是化不開的哀傷:“是我錯了,如果再給我次機會,我不會陪那個人去醫院,我會讓宋澤臣上救護車,讓我媽在醫院接應,我會留下來陪魏惜,首先關注她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