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芽芽的拳頭可不輕。
溫琴看向鏡子裡缺了兩顆門牙的自己, 差點當場歇斯底裡地怒吼起來。她比所有人都更在乎容貌,這張已經算作清秀的臉,是她花了很多錢才好不容易整出來的, 也是她不可碰觸的死穴。
烏芽芽把這張臉搗毀成這番模樣, 她恨不得立刻就抓起刀殺了對方。
“我要報警,我要找法醫鑒定傷情,我要送你去坐牢!烏芽芽你給我等著!”然而即便在狂怒之下,溫琴也依然保持著清醒的頭腦。
她擅長利用法律的漏洞去犯罪,自然也擅長利用法律來保護自己。她可以是人,也可以是鬼。
她拿出手機, 一邊呼哧呼哧喘氣, 一邊撥打110。
護士長連忙去抓她的手, 其餘人雖然害怕她,卻也全都圍攏過來努力勸解。
她們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烏芽芽去坐牢。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她們心裡門清!
烏芽芽卻用消毒棉片擦去拳頭上的血跡, 冷笑道:“你報警, 我也報警,我讓警察去查一查與你有關的所有自殺案件。等你乾爸乾媽去警察局保釋你的時候,他們就會發現, 原來他們被你愚弄了這麼多年。
“他們的寶貝女兒也是被你這個人而獸心的家夥害死的吧?發現你與這麼多自殺案件有關,你猜他們會不會懷疑你?你猜他們還會不會給你提供如今的奢侈生活?你猜他們還會讓你繼承他們的億萬財產嗎?你好好猜猜看。”
烏芽芽扔掉消毒棉片,拿出手機, 也開始撥打110。
剛才還執意要報警的溫琴卻僵住不動了。
下一秒,她猛然撲上去打掉了烏芽芽的手機, 然後又抹去自己嘴角的血跡, 狼狽不堪地走了。
她什麼都沒說,卻等於默認了一切。她害怕烏芽芽報警, 她害怕警察審查自己的過去,她害怕乾爸乾媽知曉發生在自己身邊的自殺案件,這表明錢詩卉的死真的跟她有關。
那時候她才十幾歲啊!剛上高三!她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
那麼小的年紀,她手裡頭竟然就已經拽了一條人命!更可怕的是,她還能裝作若無其事地與受害者的父母相處,然後掠奪了受害者的一切。
她都不會有一點點的心虛和愧疚嗎?
這樣的心機,這樣的手段,這樣的殘忍冷酷……
看著她掩而離開的背影,護士長竟然硬生生打了個寒顫。在醫院工作了幾十年的她見慣了各種各樣的人間慘劇,可是發生在溫琴身上的一切依舊叫她恐懼到骨子裡。
這還是人嗎?
這是魔鬼!
其餘護士緊緊擠靠在一起,心中湧上一陣又一陣的後怕。如此可怖的一隻惡魔就隱藏在身邊,而她們卻無知無覺。之前數年時間大家能平平安安地活下來,真的要感謝溫琴手下留情。
沒有證據能證明溫琴的罪,但她狼狽離開的行為已默認了這份罪。
烏芽芽打她一拳的用意就在這裡。將,要一步一步激,哪能一張口就拋出所有底牌?
現在,溫琴的心緒夠亂了吧?心緒一亂,她的破綻也該露出來了。
想到這裡,烏芽芽立刻說道:“護士長,我請半天假!”
“欸,好。”護士長的心也很亂,便答應下來。
“回去工作,不要亂想!病人的健康是我們的首要任務!溫琴的事由上級決定,我們左右不了。走走走,都散了!”護士長連連擺手。
大家心有餘悸地散開。沒過多久,留下照顧病人的那些護士也都知道了溫琴的事,害怕和恐慌的情緒在私底下蔓延。
溫琴是沒有可能再回到科室裡工作了,就算領導同意,護士們也不會同意。誰都不願意跟魔鬼共處。
然而匆匆行走在路上的溫琴卻還想著回來。在醫院這個環境裡,她是如此自由,如此愜意。她可以輕易地挑選出最脆弱的獵物,也能隨手拿到最致命的藥劑。
待在醫院裡,她是那麼如魚得水。
屠夫就應該待在屠宰廠,這是一樣的道理。
離開了醫院,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她甚至不知道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我得回去。”躲進車裡,戴好口罩,她握緊方向盤堅定低語。
“我得找乾爸乾媽疏通關係。他們一定能幫我回到醫院。我得換個科室重新來過。烏芽芽也在醫院,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殺了她!”溫琴踩下油門一路狂飆,嘴裡神經質地念叨著。
她看向前方的雙眼冒出狠毒的光,臉龐也猙獰若鬼。
然而她並未注意到,有一隻小烏鴉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她的車,又在她回到公寓之後落在了窗台上。
這是錢詩卉的父母幫溫琴購買的公寓,一百多平,隻讓她一個人住,裝修得很奢華。若是沒有錢詩卉的死亡,這一切幸運都不會落在她身上。
溫琴嘭地一聲甩上房門,快速衝進洗手間,把臉上的鮮血洗乾淨,又漱了漱口。
她張開嘴,對著鏡子觀察豁開兩個口子的牙齒,臉上的怨毒之色驟然間變得更濃更烈。她呼哧呼哧喘了一會兒,然後才拿起手機,預約牙醫。
她必須儘快把門牙種回來,因為她無法忍受如此醜陋的自己。
放下手機之後,她跑向臥室,整個身子都鑽進床底,極力翻找著什麼東西。
一隻黑漆漆的小烏鴉悄無聲息地落在臥室的窗台上,歪著腦袋看她。
片刻後,她從床底扒拉出一個盒子,打開後取出一部老舊的手機,手機外殼貼滿碎鑽和粉紅色的小星星,一看就很少女。
這絕不是溫琴的風格。
小烏鴉眼眸亮了亮。
這麼多年過去了,手機竟然還能開啟。溫琴隻是輕輕一按,屏幕就亮了,一張散發著青春氣息的美麗臉龐顯現而出,是錢詩卉。
她永遠停留在了花兒一般的年紀。她甜甜地笑著,彎彎的眼睛迸射出無憂無慮的光芒。
於是溫琴也輕聲笑了,但她渾濁的眼裡卻布滿了輕蔑和得意。她看著錢詩卉的照片,嘴角隱含的不是懷戀,而是冷嘲。她怎麼會愧疚呢?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啊!
她把錢詩卉的時間永遠凍結在了十七歲。
留下錢詩卉的手機不是為了悼念,而是為了回味!
她打開微信的聊天界而,開始逐條翻看少年時期的自己與錢詩卉的每一次交談。
她誘哄錢詩卉與不良少年廝混。她為翹課的錢詩卉打掩護。她告訴錢詩卉酒吧很好玩,應該去體驗體驗。她說早戀是正常的,誰沒有過啊?她說你男朋友好帥啊,尤其是打架的時候,你打架的樣子也很颯……
她一步一步引誘錢詩卉走向深淵,而她自己卻在岸上玩味地看著。她太知道錢詩卉的男朋友是個什麼玩意兒。那人是條毒蟲,是個少年犯,是個沒有理智的瘋子……
那人還是她的鄰居。她隻是故意念叨幾句錢詩卉家裡很有錢,人也單純,很容易就能追到手,一切就那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所有罪惡似乎都與溫琴無關。但是隻要拿到這部手機,看過她與錢詩卉的聊天記錄,明眼人就會發現,原來她才是罪魁禍首。她沒有實施犯罪,卻一點一點,一寸一寸,終於把錢詩卉推下了地獄。
錢詩卉跳樓前曾找過溫琴哭訴,就在那時候,溫琴偷走了這部手機。
她也知道,這些聊天記錄是不能讓任何人看見的,但她舍不得刪除。
錢詩卉死後,溫琴每隔幾天就會把手機拿出來,仔細這些聊天記錄,並回憶自己操控一條生命墜入深淵的全過程。
她從中獲取了力量,也獲取了愉悅。她是如此驕傲,又如此享受!依靠這部手機,她著實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日子。
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越來越無法滿足於這種的快樂。她需要更真切的死亡來獲得心靈上的滿足。
從此,她迷上了摧毀一個人的感覺。她反複反複讓錢詩卉的悲劇在彆人身上重演。
她垂下頭,深深嗅聞屏幕上的錢詩卉,就仿佛在吸/毒一般。然後她站起身走向廚房,準備把這部保存了多年的手機毀掉。
她現在急需乾爸乾媽的幫助,而烏芽芽已經洞察了她的一切,所以她必須把所有隱患都抹除。
其實就算警察拿到了這部手機也無法定她的罪,教唆錢詩卉自殺的話她一句都沒說過。但是,如果讓乾爸乾媽拿到這部手機,情況就不一樣了。
他們會知道,原來他們的女兒是被她引上了歧途,也是被她挑撥地叛逆,並最終走向死亡。
沒有了乾爸乾媽,溫琴什麼都不是。她彆想再住大公寓,也彆想再開豪車,更彆想回到醫院工作。她甚至於有可能□□爸乾媽報複到走投無路。
想到這部手機被發現的後果,溫琴臉色不由白了白。
當她拿起錘子,準備毀滅證據時,一隻小烏鴉忽然從窗外飛進來,抓住了手機。
溫琴嚇了一跳,回過神時那隻烏鴉已經飛走了。她想追,卻隻能站在窗戶邊眼睜睜地看著。
這是她無論如何都料想不到的情況,然而隻是慌亂了一瞬,她就恢複了鎮定。
烏鴉飛得那麼高,萬一中途脫爪,把手機摔在地上,不也一樣達到了銷毀證據的目的嗎?就算烏鴉沒脫爪,而是把手機安安穩穩地放在了某個地方,也不會有人對一台老舊的手機感興趣。
這麼多年過去了,智能手機更新了一代又一代,一部初代老古董誰會要?環衛工人看見了都不會撿,隻會扔進垃圾桶。
這樣想著,溫琴便神色如常地去了客廳。
她拿起自己的手機給錢父打電話:“喂,乾爸,我被醫院停職了,你能不能想辦法把我調到其他科室去?我跟同科室的人有矛盾。她叫烏芽芽,是烏榕城的女兒,她懷疑我喜歡易教授,所以總是針對我。我沒受委屈,我也不想給你添麻煩,你把我調走就行了。好的,謝謝乾爸,我不哭,我好好的。”
她說著說著嗓音就帶上了哽咽,卻又強撐著笑了笑。
聽見她備受委屈的聲音,電話另一頭的錢父自然滿口答應了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