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的雨水被大傘擋了。
滾燙的淚水卻止不住。
荊覓玉額頭抵住晏玉的肩膀, 無聲落淚。
他感覺到了上衣的潤濕, 輕輕環住她的腰。
又是同樣的雨。
或許, 六年前, 他應該抱抱那個瘦骨如柴的女人。
過了九點的辦公樓, 好多層都已經熄了燈。有亮光的, 隻有加班黨。
兩人佇立在門口的牆角,沒有出聲。
雨篷蓋不到這兒。細密的雨落在傘上, 凝結出一顆顆水珠,水珠連續撞擊, 緩緩順著傘麵滑落。
晏玉暖熱的胸膛,讓荊覓玉泛冷的身體回了些溫。
惡言惡語漸漸遠去, 外婆幾人的安撫聲響起了, 包括醫生的, “遺忘也是一種優秀的生活技能。”
所以,她把一段往事鎖在記憶深處。
她知道, 那人不會責怪她的忘記。他那麼疼她, 從不向她發脾氣。就連那句:“不許說臟話。”都十分輕和。
忘記!學會忘記,才能活下去。
她必須仔細想想,現在身處何方, 晚餐的菜色, 工作的事項……等等。
她現在在北秀的公司。
晚餐有深井燒鵝, 金針菇牛肉。
剛吃完挺飽。一加班就餓。
奶蓋茶真好喝。
和女同事聊天, 她說了什麼呢?她說了……哦,她說了葛山桃有金磚。
荊山之玉就是和金磚一起放著的。
對呀, 她還沒有找到荊山之玉,她要好好地活著。
外婆說了,讓她花一輩子的時間去尋找。
不急的,一輩子……好長好長……
那——眼前的男人是誰呢?
她再仔細想。
好像在哪裡,也遇到過一個給她撐傘的男人。那時雨不大,和現在一樣。
但她不記得了。
遺忘真的是優秀的生活技能嗎?
荊覓玉伸手,想要輕捶腦袋,被他隔擋開來。
她抬頭看他好一會,恍悟了。這是晏玉。前一秒怎麼就想不起來呢。
他一手給她撥開濕發,再拭去她臉上的淚,“上車吧,涼風涼雨,彆感冒了。”
荊覓玉怔了下。
他這不問緣由的態度,和其他小雞崽一樣。
孫燃幾個見到她流淚,從不安慰。嘴上再多漂亮話都沒用,他們有的,就是讓她依靠的肩膀和懷抱——
車上荊覓玉一聲不吭,淚水停在眼角。
她累,累到話都不想說。
晏玉送她到家。
她下了車,也沒道彆,徑自往裡走。
小區有許多路麵停車位。
黑幕下,車燈像是兩隻眼珠子,進氣格柵則是張開的大嘴。
四處都有異形怪影。
她目不斜視,擔心不知哪裡又冒出兩根尖銳上勾的獠牙。尖牙上有鮮血,能把整片天空都染成紅色。
她要躲開。
她步子極快,經過路燈黯淡的區域,不小心被車道減速帶絆了下。
她身子前傾,眼見就要跌下去。
後方一雙手及時托住了她,“真讓人不放心。”
荊覓玉向下望了一眼,原來是細細的鞋跟踢到了固定螺釘。她定定看著減速帶,判斷不出自己是不是犯病了。她順著腰上的那雙手,視線轉至晏玉,皺起眉頭,“我好像生病了。”
他牽起她的手,“那就多休息,我陪你上去。”
她點點頭。
記得外婆說過,生病了就不能亂跑,要留在有朋友的地方。
她有一回出去了,不知怎麼的,腰上、腿上的皮膚有好幾處淤青。還沾了滿身泥巴,連嘴裡都有。
醫生說,她被人踢了幾腳,被迫塞了淤泥。
外婆都哭了。哭得讓她也想哭。
醫生又說,幸好她沒有把泥巴吞下去。
她當然知道泥巴不能吃,她又不笨。
自那之後,她再也不亂跑了。
眼前的男人是晏玉,是她的朋友。在他身邊安全的。
晏玉牽著她,到了門前。
他在她的包包裡掏鑰匙,開鎖,進屋,亮燈。
荊覓玉到熟悉的沙發,一下子爬了上去,半躺在一角。
晏玉關上門,過去撫撫她的臉。
她的妝全哭花了,眼線膏融出幾道淚水的痕跡。
他說:“先洗臉,再睡覺。”
她閉著眼,“嗯。”身子卻側身縮了起來。
他看了她一會,進去房間。
他第一眼就見到了床上那隻大黃雞。早知她這麼喜歡,就該買齊一係列,各種大小的。
他在梳妝台翻著。
說實話,他沒了解過這些東西,各類功能也區分不出來。有幾個瓶子都標有卸妝的字樣。膏狀、油狀、水狀,還有眼部、唇部區分。轉眼時,他又見到有一個卸妝棉盒子。
晏玉全部拿出來,坐到沙發,拍拍她的臀,“起來認一認,這些是怎麼用的。”
荊覓玉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合上了。
“……”他扶她坐起來。
她低垂下臉。
他托起她的下巴,把鏡子放到她麵前,“這麼醜了,不洗臉嗎?”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沒說話。心裡累到不想動。
晏玉拿起那瓶卸妝膏,打開之後聞到一陣芬芳的柚子味道。“這個是不是直接往臉上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