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闔哼了一聲,猛一提韁,青驄馬人立而起,敏捷地調轉了方向,載著主人橫衝直撞地衝往宮門。
留下身後一片狼藉,皇帝曾經最喜歡的宮殿兩扇大門搖搖欲墜,親手題寫的匾額慘烈地斷在地上,一陣清風飄來,大內總管在這春日的早上深深打了個哆嗦。
完了。他想:皇上這回跑得快也沒用,侯爺是給徹底惹毛了。
……
陸闔一路飛馳到宮門之外,才尋了條僻靜的小路,緩了馬韁,任青驄馬悠閒地低頭挑揀地上新出的嫩草,自己嘴裡也含著一根,輕快地哼起了曲子。
是家鄉的曲調,詞兒雖模模糊糊的,莫名卻能感到星河的遼遠孤獨撲麵而來。
陸闔垂了垂眼睛,馬鞭從地上隨意卷起了一朵格桑花。
被他剛才一頓操作猛如虎震驚到失語的000差點風化成那副名畫《呐喊》,可等他好容易捋順了嗓子能出聲兒了,卻又詭異地開始感覺宿主方才似乎也沒乾什麼出格的事兒……?!
……我去我也被這天馬行空的思維方式同化了嗎?
陸闔倒是主動跟他搭了話:“你是不是覺得我做得過了?”
“嗯……也沒有,”000老老實實的,“一開始覺得有點震驚,但是好像也沒太OOC?”
陸闔笑了:“你這評判標準倒是比從前寬鬆了許多。”
000:“我覺得你以前說任的性格是多麵性的很有道理——而且這個世界的原身本就是高傲飛揚的性子,並不像上個世界那麼隱忍嘛。他本來就有敢跟皇帝叫板的膽子,現在皇帝乾出這種事來,也不怪他生那麼大氣。”
“孺子可教,”陸闔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就差捋捋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了。
他不可能承認的是,這次他發的脾氣,確實超出人物性格範圍了。
原主再怎麼樣,也隻是個臣子,皇上跟他耍這種陰招,還順帶答應了那麼些條件,他除了認命也沒彆的路可走——他若是不隱忍,根本不可能從一個落敗勳貴家的遺孤一步步走到今天。
但現在事情不一樣了,他知道,那個喜怒無常的皇帝殼子裡裝的,是展青雲。
從前安全局總是流傳著兩條心照不宣的規則:絕不能在展副局麵前說陸局的不是,絕不能在展副局不在場的情況下去跟陸局報戰損。
展青雲之於陸闔來說,就像圍繞著他的空氣,像清風和流水,無處不在而不可或缺,他在對方麵前總會忍不住放鬆下來,用老展的話說——從一頭桀驁不馴的豹子變成張牙舞爪的野貓,他總是忍不住在那個人麵前放肆,卻又最小心,生怕觸到他的底線,破壞了彼此的關係。
因為這世界上就那麼一個展青雲。
陸闔知道自己失態了——在上一個世界,他尚且沉浸在差點失去那個人的深切恐懼之中,混身都是尖刺,長久以來的提心吊膽和快把他折磨瘋的想念多少化成了怨,他對陸川機關算儘、卻吝嗇於給予一點情感,他就像一個守財奴,戰戰兢兢地抱著自己最後一點點秘密,生怕稍微露出來一點兒,就會被暗中窺伺的毒蔓循得空隙、刺穿心臟。
但陸川著實是個好人,即使是陸闔也不得不承認,他大概是展青雲性格中最為溫柔光明的一麵——尚帶著些少年氣的優柔寡斷和天真。
那份少年氣在半年的時間裡讓他的心都軟了,築起的層層冰牆不堪一擊,給燦烈的陽光化了個粉碎。
以至於從見到夏摯,從發現夏摯身體中換上的那塊靈魂的時候,他真的失態了。
若說陸川的感情還是隱忍的、是他一步一步謀求而來的,夏摯的“喜歡”卻已經直接熾烈到了能把人灼傷的地步,陸闔不承認,但他享受這個。
可他不明白,為什麼展青雲可以在每個世界線裡喜歡他,愛他愛得死去活來,可偏偏在現實之中,經年的相處也無法讓感情稍微變化分毫?
他拚命想要回去的意義又是什麼呢,收集這些愛著自己的碎片,拚成一個完整的好兄弟嗎?
他真實的覺得委屈。
嬌嫩的格桑在手指間浸染了花汁,陸闔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一抹紅,思緒不知飄向了何處。
他下了馬,旁邊是京城剛開鑿不久的濤濤奔湧的運河,河邊垂柳青楊迎風舒展,絨絨的柳絮已經到了快要消失的時節,並不惹人厭,飄飄忽忽地落在人頭上肩上,好像下了一場雪。
陸闔走到河邊,微微抬頭,柔軟的觸感在麵頰上飄了一下,又消失了。
他忍不住伸手去抓那枚逃走的白絮,腳下剛剛踏前一步,卻被身後石破天驚的一嗓子嚇得一抖。
“站住!”
什……
陸闔有些茫然地想要回頭,脖子還沒轉了一半,就感覺側邊猛然撲過來一道黑影,他瞳孔微縮,在看清那人影是誰的時候,一瞬間撤去了身上的防禦,裝作動作滯澀的樣子,順著那股其實並不太沉重的力道倒下,在青草和花叢間頗為狼狽地滾了好幾圈。
唐逸之束得高高的發冠也歪了,一絲不苟的頭發也散了,滿臉惶急痛惜地壓在莫名其妙的威遠侯身上,一把按住對方有些單薄的肩膀,白皙的臉憋得通紅,氣喘籲籲的聲音都在抖。
“你瘋了嗎!”
“誰……”
“彆做傻事,千萬彆做傻事……”總是謙謙有禮的侍郎再不複平時的溫潤模樣,望著帝國將軍的表情就好像在看境遇悲慘的少女,“侯爺……陸闔、楓銘……你看著我,你想想小桓想想邊關的百姓,求你了,想開一點好不好?”
陸闔:“……???”
這位唐侍郎當年的狀元公是靠比拚沙雕程度得來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四號先請個假噠~五號會雙更補上的!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