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摯有些驚訝地抬了抬眉毛:“我還以為在你心裡,我就是個無可救藥的殘暴劊子手呢。”
陸闔似乎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也差不多。”
夏摯竟然被他逗笑了,他搖了搖頭,乾脆蹲在靠坐著牆角的陸闔麵前,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大夏早已爛到了根子,與其勞心勞力教他苟延殘喘,倒不如直接切掉這毒瘤,不破不立,唯有野火燒儘,才能帶來春日欣欣向榮的新生啊。”
陸闔一愣。
“當然啦,”夏摯朝他眨眨眼睛,“主要還是因為這國我不耐煩治,也治不好——既然有更好的辦法,我就痛痛快快地享受幾年,之後快刀斬亂麻地把爛攤子丟給你們,多輕鬆。”
陸闔:“……”
夏摯接著說:“你那是什麼表情,我都主動留下來‘接受懲罰’了,你看看你看看,這給我打的,老子活了這麼些年,就沒受過這種罪。”
他還來了勁兒,撩起袖子就給陸闔看他身上那些血跡的來源——瞧著確實觸目驚心,衣衫遮蓋下的皮膚幾乎沒什麼好地兒,到處是血跡和撕裂的傷口……實在很難把這副殘破不堪的身體與麵前一臉渾不在意的輕鬆笑容的男人聯係起來。
陸闔呼吸一滯,臉不受控製地白了白。
麵前嬉皮笑臉的昏君突然之間與記憶中某個過於熟悉的人重合起來,他心尖兒上猛然掠過一絲抽搐似的疼痛,那些遍布淋漓鮮血和死亡的戰場、醫院裡閃著刺目紅光的治療倉、還有……
展青雲陷在雪白床單裡的毫無生氣的臉。
操。
陸闔身體猛地一抖,他逃避似的閉了眼,以落荒而逃的力道狠狠將頭扭到了一邊去。
000遲疑了一下,後知後覺猶猶豫豫地給他打了層馬賽克。
“宿主您……還好吧?”
“……”
“您體內的激素水平有點兒亂,”係統期期艾艾的聲音透出點擔憂,“呃,要開虛擬幻境嗎?”
“……”
“宿主?”
“閉嘴。”
積聚許就的內力終於艱難地彙集成箭矢,狠狠朝著被封住的穴位刺過去,陸闔胸中驟然一陣尖銳的疼痛,他混身一震,咬牙死忍著,終究還是有抑不住的鮮血順著唇角滑落下來。
“陸闔!”
夏摯大驚失色,他根本沒想到在自己如此賠著小心的情況下,麵前這人還能如此決絕烈性,要知道哪怕對習武之人來說,強行衝穴都很可能傷到根本,更不必說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之內……
陸闔卻一把打開了他伸過來欲攙扶的手,男人沉默地抿著唇,踉踉蹌蹌地扶著牆起身,飛快地閃出牢門,一把將鎖落了下去。
儘管他也知道,如果夏摯想逃,這樣的凡鐵根本起不到半分阻止作用。
那又如何呢,夏摯這一身本領落到如今的地步,說他不是故意的都沒人信,陸闔不擔心他企圖複辟,也承認就他犯下的罪行來說,如今的懲罰也算償還得七七八八,至於之後這人是死是活,與他又有什麼相乾?
他隻是不能接受,自己有一丁點兒成為給新朝帶來麻煩的人質的可能。
見人轉身就要走,夏摯想都沒想,衝上來便要隔著牢門抓住對方的袖子,可那些鐵欄杆到底限製了他的行動,陸闔輕巧地一躲,那塊布料便從他指縫間滑落了。
夏摯怔怔地看著空蕩蕩的手掌,心中無法抑製地抽痛起來。
“你好自為之,”陸闔最後還是歎了口氣,輕聲道,“隻是最好彆再來找我,我不想再看見你。”
“……”
夏摯急急橫跨了兩步,麵上浮現出真正焦急的神色:“等等!陸闔,你彆走……你聽著,傅辰桓那小子不地道,他很危險,你彆太相信他!”
陸闔有些嘲諷地挑起了眉:“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因……”夏摯猛地一頓,接著不管不顧地開口,“我在他身邊安插了人,陸闔,我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這江山我並無留戀,拱手相讓,但我總要給自己留些退路,他身邊的……”
“我知道。”
“你知……什麼?!”
半邊臉藏在火光暗影中的陸闔抬起頭來,明豔的五官在明明滅滅的光線下美得驚心動魄,他薄薄的唇微啟,輕聲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將軍眉眼一動,那張像是戴了麵具般終年冷淡的臉突然生動了起來,夏摯呆呆地看著他,胸口好似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一下。
“還有紫極殿後院的玉棠園……”
“裡麵種著苗疆致幻的覓曜牡丹。”陸闔勾起了唇角,“夏摯,我知道你從不喜歡小桓,你以為你那點兒小心思能有多難猜?”
“……”
“其實他根本不可能去住紫極殿,不過謝謝提醒,明日我會吩咐宮人將那些個毒物都拔掉的。”
“陸闔……”
男人揩掉唇角的血,麵上浮現出一點似乎是嘲諷的笑,隨後他轉身離去,華貴耀眼的袍角在光影分界處翻滾了一下,便隱入黑暗再也不見了。
留下夏摯呆呆地看著天牢黑漆漆而空無一人的長廊,驀然一拳砸在了牆上。
陸闔走出天牢大門,清爽的晚風撲麵而來,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胸中隱隱作痛的積鬱好像也隨之散了些許。
陸成早牽著匹漂亮的黑馬等在門外,一見他便笑著迎上來:“公子可是辛苦了,快些回府吧,小公子……”
陸闔垂了垂眼睛,出聲打斷了他:“該叫皇上。”
“什……?”陸成一愣,連忙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嘴,“瞧我這記性——皇上在府裡等著呢,說要與您商議改建皇宮的事。”
“我又不懂那些,他來問我做什麼?”
“那我哪兒知道,許是以示尊重,畢竟……”
“陸成。”
“哎哎哎,我知道我知道,得,您自個兒回去問,我還是不多嘴了。”
陸闔回到府裡,傅辰桓果然已在正廳等著,百無聊賴的樣子逗弄一隻畫眉鳥,不慎被啄了一口,轉頭就看見宅子的主人回來,頓時露出少年般委屈的神色。
“楓銘你瞧,我這好心好意來給你送鳥,小東西一點兒不知趣兒,剛啄了我一口,怪疼的。”
陸闔掃了那鳥兒一眼,抬手要給他見禮,果然被急急扶住,他笑了笑,也不堅持,隻泰然道:“聽陸成說,你連那皇宮怎麼改建都拿來問我?”
傅辰桓臉一紅,赧然道:“哪兒呢,隻是想見你,順便來躲個懶罷了。”
他忽然想起什麼,又連忙說道:“不過皇宮確實要大改的,你有什麼喜或不喜的,就跟我說,明日開了工期,我叫他們按著你心意走。”
陸闔失笑:“又不是我要住,按我的心意作甚?”
傅辰桓眨眨眼:“你的心意就是我的心意,你看這威遠侯府的院子,這麼多年我東奔西走,隻覺還是數這兒最可心。”
陸闔聳聳肩,接過年輕人討好似的送來的糕點,咬了一口,不禁露出滿意的神色,他想了想,隨意道:“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對了,紫極殿後玉棠園那景兒還是留著吧,那花怪漂亮,隻不知道為什麼彆處都種不活,當年剛栽時還給朝中重臣都賞了幾株,結果宮外的一株沒剩,那一處花海,如今也算是天下的絕響了。”
他似是不經意說出這番話,傅辰桓便噙著笑意答應,青年托著下巴,一隻手懶洋洋地在桌上畫著圈子,眼睛盯住了麵前男人形狀漂亮的唇,忽而見雙唇微分,舌尖將殘留的糕點渣子掃過去,他的眸色猛然深沉,喉結禁不住微微一動。
“那花海確實極美,我也甚喜歡。”最後他輕輕說道。
想來與你相襯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局:哼 愚蠢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