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22
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麵。
觀察至此結束。
——《c少年觀察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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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西青春期度過了很長一段晦暗壓抑的時間。
那年, 她剛升入高中,母親剛好是一中老師,作為教師子女, 程西一進去就被任命了紀律委員的職位。
進入高中,同學和初中截然不同,全然陌生的麵孔,也不像初中那樣畏懼老師和班乾部, 成績算不上什麼優勢, 性格和家庭背景成為了劃分圈子的無形默契。
偏偏程西性格內向寡言,敏感安靜, 專注沉浸自己的世界,平時除了上下課,就喜歡一個人學習看書, 往返教室和辦公室之間送作業時,都不忘插上耳機, 趁著空隙聽喜歡歌手新出的專輯。
慢慢的,和身邊的人劃分開距離,等程西發現周圍女生已經開始成群結隊時, 才發現自己好像被孤立了。
她是紀律委員, 平時有明顯違紀也都是一五一十交給老師,絲毫不懂人情轉圜, 如此兩次之後,開學半個月,她從教師辦公室回來的路上,被人堵在了走廊。
“聽說你媽媽是老師?”為首的那名女生散著頭發,校服下擺很短,雙手環胸睨著她, 上挑的眼角帶著張揚的壓迫。
她背後還有三四個人,都是女生,麵帶不善看著她,來勢洶洶。
程西不明所以,不自覺後退一步,捏緊手裡的紀律冊,努力冷靜問:“有什麼事嗎?”
“你好像很喜歡背後私下告狀。”那人問完,立刻有人眼尖,看到了她手裡攥著的本子,伸手一把搶過來。
“素眉,你看,看看她這次又打了什麼小報告。”女生獻寶似的把本子遞給了中間領頭人,那個叫秦素眉的女生。
程西很快想起了她的名字。
上周,她才記下她自習課聚眾吵鬨,擾亂紀律。
一群女生拿著她的本子,徑直翻開,旁若無人點評。
“哇,早自習,你們兩個都被記下了。”
“素眉,你名字最多。”
“今天剛出爐的名單,我們三個都在,她剛從老師辦公室回來吧,待會放學又要挨批了。”
“真是告狀精,討厭死了。”
七嘴八舌的議論,程西後知後覺,自己在做一件得罪人的工作,她沉默不語,任由著她們嘩啦啦翻完,把本子一把扔在了她腳邊。
“這是第一次警告你,下次再打小報告,就不是這麼簡單了。”秦素眉靠近,對著她狠狠警告。那群人離開,擦肩而過時,有人趁亂推搡了她一把,肩頭疼痛,比不過突然襲來的沉沉陰霾。
待她們都離開,程西低頭撿起地上被踩了好幾個腳印的本子。
晚上回家,飯桌上,程西和母親周芳容說起,自己想辭去紀律委員的職務,她立即放下筷子,肅容問她原因。
她總是如此,習慣性用學校麵對學生的方式來教育她,程西也早已習慣,從小很少反抗,隻低垂著眼。
“我想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她短暫沉默,又補充一句。
“我不喜歡這個工作。”
“現在剛進入高一,學習壓力沒有這麼緊張。當班乾部除了可以鍛煉人之外,還可以加平時操行分。”她想了想,隨即道:“這樣吧,要不你先當完這個學期,我再去和你們班主任商量。”
程西沒說話,筷子在飯上戳了好幾下,最後還是妥協。
她還是勤勤懇懇做著自己的工作,又一次,記上了秦素眉她們的名字之後。
周一早上,程西背著書包去學校路上,身後傳來車輪碾壓地麵的聲響,秦素眉她們一群人騎著自行車,嘻嘻哈哈,故意從她身邊經過,程西來不及往旁邊避讓,一瓶礦泉水猝不及防潑過來。
十月清晨,空氣中已經有了涼意,那瓶水從頭澆到腳,程西衣服頭發瞬間濕了大半,無措站在原地,身上濕噠噠往下滴著水,在腳下彙聚成一灘水窪。
涼風一吹,她不可控製打了個寒顫。
程西大腦空白,呆立許久,用身上僅剩的幾張紙巾擦拭掉水漬,腦中最先湧入的念頭是,快要遲到了。
她機械麻木地往前走,直到穿過校門,察覺到保安異樣注視的目光時,才慢慢冷靜下來,停住腳步。
已經打過上課鈴,此時校門口空無一人,周圍前所未有的安靜,程西走到花壇邊,快要看到前方的教學樓,痛感遲鈍湧上來,不知為何內心湧起一陣極強的抵觸心理,不想去教室。
不想讓她們看到她這副狼狽的模樣,也不想上學,浮起了從未有過的逃課念頭。
程西呆怔轉過身,麵朝大門方向,攥緊書包帶子,腦中理智在和衝動劇烈拉扯,隻覺得這個世界糟糕透了。
正在此時,原本空蕩的校門處出現一道身影,高個挺拔的男生穿著校服,單肩掛著書包,步伐不緊不慢朝學校走進來。
日出剛好在他身後升起,金色朝陽明亮刺目,他背著光,麵容在光裡一點點清晰,最先浮起眉眼,然後是輪廓,最後露出整張麵孔。
程西目光定格住了。
她從未見過如此鮮明好看的一張臉,在這個暗沉沉的早晨,宛如一片光突然照進來,美好得似幻覺。
直到他離開,程西才慢慢回過神,掩不住驚豔。
她當時並沒有其他想法,隻是在心情最糟糕的時候,突然看到一件美好事物,就像一朵漂亮的花和一隻美麗的蝴蝶,讓她覺得生活沒有那麼差勁。
又有了那麼點勇氣和希望去對抗。
她那天最終沒有逃課,而是返回了教室,頂著眾人的異樣目光還有秦素眉她們的嘲笑,上完了一整節課。
程西後來很輕易地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身份。
陳慕也,高二學長,永遠占據年級前三,是學校裡有名的風雲人物。
她早就聽過他的名字,卻是第一次見到真人,果然如她們口中所說,皎皎如月,光彩奪目。
她沒想到,第二次見到陳慕也,會是在那種情境之下。
程西的沉默避讓,讓秦素眉那群人更加變本加厲,一次放學後,程西被她們堵在了無人的籃球場。
空曠室內,寂靜昏暗,頭頂漏下幾縷光,麵容在其中影影綽綽。
角落裡,一群人圍著程西,戲謔嘲弄,正中的秦素眉最先發難。
“上次說過的話你都忘記了是吧,我說過沒有下次,是不是那瓶水不夠多,潑不醒你?”她話一落,旁邊的人就笑,輕嗤。
“估計是,不如今天試試大的。”
她們隻是各自環胸討論,恐嚇威脅,卻沒有付出實質行動,程西的媽媽畢竟是老師,做得太過,容易引火燒身。
程西正是知道這一點,才選擇避讓,不想引來更大的麻煩。
然而周遭的惡意撲麵而來,在無人的空間,麵前圍繞著她的圈子越發縮小,一張張麵孔逼近,五官在昏暗中有種張牙舞爪的猙獰。
甚至還能聞到刺鼻的香味,不知道是誰身上的劣質香水。
程西本能後退,企圖拉開距離,這群人卻不放過她,甚至在她沉默裡失去耐心,其中一人試圖伸手朝她抓來。
恰逢此刻,籃球館緊閉的大門突然被推響,有人進來,遠遠看到是個男生,個子很高,似乎沒有看到她們,徑直朝球場邊休息區走去,拎起了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他轉身準備往回走時,餘光突然掠過這個角落,程西明顯感覺自己身前的人微微一僵,緊接著,聽到他出聲問。
“你們在乾什麼?”
也是這一瞬間,讓她們看清了他的臉,是高二那個很有名的學長,陳慕也。
“學長,我們在玩。”秦素眉努力笑著如常回複。
周圍的人立刻連聲附和,甚至散開來,同程西保持一定的距離,更有人友好地看向她,詢問又威脅的暗示,“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