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西攥緊手,沒說話,緊咬住唇。
氣氛有片刻僵持,刻意調節之下,又顯得自然如常,正當程西以為他馬上會離開時,陳慕也卻看向人群中的她,特意問了句,“需要幫忙嗎?”
程西眼眶莫名有燙意,許久,很輕地搖了搖頭。
陳慕也定定站了會,卻沒有離開,隻是改變主意般,慢條斯理地走到一旁收拾著東西,那些人見狀,等了會,慢吞吞散了,球場內隻剩她一個。
他終於抬眼看向她,“走吧。”
程西愣住,很久才反應過來,低頭走過去,跟在他身後,兩人保持著不遠不近地距離,直到出了校門。
“你怎麼回去?”前麵的人停下腳步,詢問傳來,他微側過臉,目光卻落在她頭頂。
程西終於鼓起勇氣,眼睛擋在劉海和鏡框陰影下,抬起看他一眼又飛快垂落,低聲說,“我家離得很近,走路就行了。”
“好。”他點頭,往公交車站台走去,隻落下一句,“注意安全。”
那一天,她始終站在昏暗陰影中,直到最後,也沒敢往前踏出一步。
程西隻記得少年背影,高而挺拔,身形落拓,穿著薄薄的校服,仿佛能撐起整片天。
他們的第三次見麵,猝不及防,在樓梯間偶然的相遇。圖書館上午少有人來,就連樓梯間也空蕩,他從樓上下來,兩人迎麵對上,擦肩而過時,程西抱緊懷裡的書,鼓起勇氣看他,直到他的身影從她旁邊匆匆消失時,她才發現,他根本沒有記住她。
陳慕也的消息在學校永遠是話題中心,女生紮堆的討論,流露出的不知真假的聯係方式,數不清的明裡暗裡的告白傳聞,以及,永遠掛在紅榜上高高的名字。
仿佛是天上的月亮,讓人毫不費力抬頭就能看到。
第四次、第五次……在一次次不經意或者處心積慮的偶遇中,程西終於發覺事情脫離了掌控,她滿腔無法宣泄的心事、暗中窺探,在日複一日的壓抑孤立中,忍不住落筆,寫下了第一個字。
——【c少年觀察日記】
晦暗無光的生活,終於找到了一絲出口。
生活在牆角夾縫中不見天日的嫩芽,終於有一天,被上麵灑下來的一屢陽光照射。
哪怕這縷陽光微弱,隻是恰好一個角度照在了她頭上,隨時隨地都會消失。
但那是她當時唯一感受到的光源了。
太陽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太陽,但那縷光,是她獨自一人的光。
她就這樣追著光的形狀,努力汲取養分,慢慢抽枝成長,長成了枝繁葉茂不再被隨意摧折的模樣。
陳慕也潛移默化的影響著當時的她。
或許她那時太小,家庭束縛,為人處世遠遠沒有現在的合適恰當,一切隻能靠自己暗自摸索。
高一下學期,程西鼓起勇氣,報名了學生會,準備許久麵試,隻因為每周有三天需要在校門口執勤,可以看到他。
她因此有借口光明正大辭去了紀律委員職務,同時因為加入學生會,秦素眉她們對她生出了一絲莫名忌憚。
學生會可以直接上報學校,學生違紀違規的情況。
程西沒有錯過他任何一場籃球賽。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正式比賽,對麵有個體育生下黑手,打傷了陳慕也這邊的隊員,那個男生又高又狀,滿臉凶相,旁人不自覺畏懼三分,然而下一秒,對麵的陳慕也毫不猶豫揮拳出去。
雖然那場架打得雙方都受傷不輕,但程西覺得,帥呆了。
後來,在秦素眉她們又一次經過她桌旁故意撞掉她的書時,程西第一次叫住了人,讓她們撿起來。
她的聲音不大,卻讓那些人都愣住,那是她第一次反抗,也不是最後一次。
她當時迎著那些錯愕的視線,心裡隻想: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看,程西,你不是輕而易舉就做到了嗎?
……
那一年帶給她的變化數不儘數,她確定自己是在往一個方向努力變好,那本日記本越來越厚,又一場雪降臨時,她聽說了陳慕也轉學的消息。
他那會已經進入高三上學期,快結束,程西在飯桌上聽到周芳容說起,高三年級總是考前三的那個學生要回原戶籍地高考。
陳慕也是中途轉學過來的,單獨和外婆住在一起,他家原本就不在秀越市,在遙遠的京州。
程西那晚抖著手,拿著從彆處得來的,不知真假的社交軟件號碼,一個個在框裡輸入,找到了他的名字。
好在,對麵給出了正確回應。
【你是?】
程西的好友申請中,填寫的是:【陳慕也,聽說你要轉學了】
【我們以前同過班,你可能不記得了】
她處心積慮,編了一個身份。
可能是並不好奇,陳慕也並未追問她的名字,於是,程西鼓起勇氣繼續發問。
【你大概哪天走,我們幾個同學都挺舍不得你的】
她的借口編得逼真。
過去很久,那邊才回複,疏離的態度。
【22號】
對話框裡光標閃動,程西滿腔想問想說的話,在這一刻,作為陌生人,都沒有出口的理由。
她最後隻確認了句。
【坐飛機嗎?】
又是很久很久,那邊的回複隻剩下一個字。
【嗯】
她敲敲打打,鍵入又刪除,對話努力延長,也終究要走到結局。
程西盯著屏幕,終於打出一句,鬆手發送那刻,心裡有什麼東西也隨之消失,留下空缺一塊。
【以後有緣再見】
那邊沒有再回複。
22號,剛好是寒假第一天,程西當日很早就起來,在天色還未完全亮時,就打車到了機場。
秀越市機場很小,在入口處,幾乎可以看到每個進去的人。
飛機在頭頂呼嘯而過。
她等了一班又一班,到天黑,都沒有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
後來過去很久才知道,那天他外婆突然生病,他臨時改簽了。
程西就這樣,猝不及防,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學校再也尋不到那道身影,日記本永遠停留在了那天,過去好多好多年,她依然沒辦法喜歡上彆人。
後來她在網上看到過很多話。
“人終將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困其一生。”
亦或是,“年少時不能遇到太驚豔的人。”
字字句句,她全然中招。
陳慕也這個名字,是心結,是執念,是妄想。
她要給當初的那個女孩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