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林爸爸的電話時, 得知他要來學校,慕子獅一直以為他是來找林尾月的,隻不過林尾月沒有帶手機,所以就打到了自己這裡。
林爸爸來學校的時候, 提著兩壇子泡菜。
壇子就有十幾斤重, 他佝僂著背,好不容易才提到了學校。
慕子獅在校門口等他, 見他身影漸漸出現, 急忙跑過去幫他提東西。
“林爸爸, 你這是?”
“送給老師的。”林爸爸笑了笑,“都是按照小月說的,是老師你喜歡的泡菜。”
“太客氣了, 怎麼拿這麼多。”
林爸爸笑而不語,兩個人一人提著一壇, 回到了教學樓。
“林尾月還在上課, 我去幫您叫她?”
“不用, 我不是來找她的,我是來找老師的。”林爸爸擺擺手。
慕子獅有些驚訝。
林爸爸提出要和他單獨聊聊,於是慕子獅開了間小會議室,和林爸爸麵對麵坐著。
他禮貌問道:“不知道林爸爸找我有什麼事?”
林爸爸站了起來, 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子獅,隨即腿一彎, 跪在了他的麵前。
“林爸爸你這是!”慕子獅急忙就要去拉他起來。
“老師, 你對我們家小月好, 這我都是知道的。”林爸爸執拗著不起身,隻是一味的說道,“我都知道的,真的謝謝你。”
慕子獅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扶著他的兩隻手微微收緊。
“林爸爸?”
“小月她媽媽去世得早,我們家又沒有什麼親戚,我在工地上打工,一點點把她養大,好在她爭氣,學習成績一直不錯。”林爸爸沉沉的望著他,語氣溫和,“她膽子很小,小學初中的時候都沒什麼朋友,多虧有老師照顧,還有她的那些同學,上了高中以後,小月總算是比以前開朗了許多。我起先是想,隻要她能有大學念,我這些年也不算白辛苦,後來聽她說,她可能考得上清華北大,我簡直高興地幾天都睡不著覺。”
他隻平靜的敘述著這些過往,像是在說故事一樣。
隻有慕子獅知道,這短短幾百個字,需要多少年的煎熬和辛苦,才能換來今天的雲淡風輕。
“她從小沒了媽媽,性格上有些敏感,生怕彆人不喜歡她,討厭她。但如果有人對她好的話,她又恨不得能十倍百倍的還給他,也不管彆人會不會誤會,就是一股腦的想要報恩。”林爸爸露出一抹苦笑,“她還太小了,有時候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報恩還是彆的什麼,老師你是大人,這一點,還希望你能多多教導她。”
慕子獅若還是聽不懂,就枉費讀這麼多年的書,經曆這麼多事了。
他沒再堅持扶林爸爸起身,反倒膝蓋一彎,也跪了下去。
眉頭緊皺,語氣喑啞:“對不起。”
“慕老師,你是個好老師,我和小月永遠感激你。”林爸爸捏了捏他的肩膀,“這兩壇子泡菜,夠老師吃好幾個月了,過不久我就要跟隊伍去趟外地,小月我會讓她先住在她嬸娘家裡,不勞煩老師費心特意去家裡看望她了。”
他勉力一笑:“謝謝。”
“謝謝老師對我們家的照顧,工地上還有事兒,我就先走了。”
常年的重工活,導致林爸爸產生了嚴重的後遺症,雙肩高度不平,雙腿微微蜷曲,走路時,總是很緩慢。
卻還是那樣一步一步的消失在教學樓。
慕子獅勉強扶著膝蓋站了起來,癱坐在椅子上,捂著額頭,自嘲的笑了。
活了這許多年,聽過那麼多大道理,卻還是過不好這一生。
枉為人師。
枉為人。
***
一個普通的晚自習,下課後,學生三三兩兩結伴回家。
銀色的彎月穩穩的掛在天邊,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比其他人身邊都有伴,隻有她形影單隻。
那次在食堂吃飯,二更問顧逸邇,她媽媽是做什麼的。
她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高阿姨。
心裡放著母親的地方,不知何時,高阿姨漸漸替代了那個位置。
自從那次爸爸和高阿姨大吵一架後,高阿姨毅然決然的搬出了這個家。
她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她了。
她也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爸爸了。
在玄關處換了鞋子,顧逸邇摔下書包下意識的想要打開客廳的燈,卻發現客廳其實是亮著的。
是高阿姨回來了嗎?
她激動地跑到沙發那邊。
是爸爸坐在沙發上喝酒。
她失望的垂了垂眼,語氣冷淡:“你怎麼回來了?”
“回來看看你。”顧爸爸輕輕一笑,放下酒杯,衝她招了招手,“最近學習情況還好嗎?你們老師打電話來,說你馬上就要動身去北京參加作文比賽了,需要爸爸多給些生活費嗎?”
顧逸邇就站在原地,沒有挪腳,有些諷刺的笑了:“你給的夠多了,不需要了。”
顧爸爸尷尬的放下了手,苦笑:“都不願意坐在這兒和爸爸好好聊聊嗎?”
“有什麼可聊的?”顧逸邇指了指門口,“喝完酒就回你的公司吧,我一個人在家挺好的。”
“逸邇,彆這麼對爸爸好嗎?”
顧逸邇不為所動:“那我該怎麼對你?”
顧爸爸也說不出話來,他心裡知道,他沒有資格要求女兒的體貼。
因為妻子忽視家庭,他也報複性的選擇忽視這個家,漸漸忘了,家裡還有個小女兒需要他的陪伴。
後來離婚了,他才發現,女兒早在他不知不覺中,長得那麼大了。
之後娶了小蓉,他總算是回歸家庭,但因為長久的疏遠,再加上父女隔閡,根本就沒辦法靠近女兒,和她挽回那段早就缺失的父女溫情。
現在小蓉又走了,他天天待在公司,再一次忽略了女兒。
他怪小蓉毅然離家,不顧逸邇感受,而他又何嘗不是?
顧爸爸在這一刻,因為顧逸邇的冷漠,才意識到了自己的極致自私。
兩段婚姻裡,他都不是過錯方,可他卻用自己所受的委屈來折磨自己的女兒。
當初離婚時,逸邇毅然選擇和他一起生活,讓他錯以為自己還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其實隻不過是相對而言罷了,他依舊還是對不起她。
酒精侵蝕大腦,漸漸奪去了他的意識。
在公司,是酗酒,回到了家,也還是在喝酒。
顧爸爸想要起身,卻發現雙腿根本沒有力氣,眼前的場景也越來越模糊,他下意識的想要支撐柱沙發,卻隻是堪堪擦過邊,無力的倒了下去。
暈倒前,隻聽見顧逸邇的一聲尖叫:“爸爸!”
顧逸邇發現自己根本扶不動爸爸,她用力拍了拍爸爸的臉,沒有得到任何應答。
她顫著手拿出手機,撥通了120,在說出了地點後,抱著爸爸坐在地上,不停地叫著他。
從未覺得救護車的速度會這麼慢。
顧逸邇用力擦了擦眼睛,讓自己能夠看清手機屏幕,她來不及翻找通訊錄,隻下意識的撥出了那一串電話。
是多年養成的本能,根本改不掉,也忘不了。
那邊很快被接起:“逸邇?”
“哥哥!哥哥!爸爸出事了!”她大哭,“爸爸出事了!”
***
救護車的鳴笛聲打破了寂靜的夜晚,紅藍色的警示燈在黑夜中格外滲人。
急救室外,顧逸邇雙目失焦,宛若一隻斷線木偶,毫無生氣的坐在椅子上。
高寺桉蹲在她麵前,心疼的看著她:“叔叔不會有事兒的。”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兀的出現在悠長的走廊上。
好久未見的高阿姨總算出現了。
她氣喘籲籲地看著兄妹二人,還來不及平複呼吸,就急忙問道:“他有沒有事兒?”
“酗酒造成的急性休克。”顧逸邇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