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2 / 2)

汴京生活日誌 清越流歌 9623 字 11個月前

可是他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這麼一個唯唯諾諾、麵黃肌瘦的小丫頭,那王娘子就敢開價十貫錢,簡直癡人說夢。

沈家旺算是好涵養的,雖然學問不高,但他不酗酒不爆粗,彆說家暴了,在家裡對妻女甚至是溫言細語、從不說重話,在外邊也很少給人掛臉子,這會兒都被氣得冷笑一聲。

不過他的冷笑並不針對在場所有人,而是衝著那不知所謂的王娘子去的,冷嘲完才分析道,“恐怕本就沒安好心吧,這價錢也就大戶人家出得起,可他們挑丫鬟隻要年紀小的,從小調/教起來,如此不但用著順手,也比半路進去的更忠心。”

“可不是麼,貞娘這歲數,大戶人家進不去,還能去什麼正經地方?”馬娘子麵露不忍的道,“沈押司和小東家都是好人,我也不妨說句真心話,若不是您的身份擺在這,我也不敢冒然對小東家說貞娘,她那繼母才出孝期就敢發賣亡夫親女,可見有恃無恐、沒臉沒皮,往後還不知道能乾出什麼事。倘若有人看貞娘可憐,出手拉她一把,卻從此被貪得無厭的王娘子纏上,這不是害人麼?也就像沈押司這樣尊貴的官爺能震懾兩分,讓那王娘子不敢造次。”

馬娘子確實是掏心窩了,這話既是在向沈押司父女哭訴貞娘的窮途末路,也是在不著痕跡的提醒貞娘,錯過這個村就不會再有這家店。

畢竟連官爺都嫌麻煩的話,往後就更不會有人對她起意了,畢竟十貫錢不是小數目,說不定還要惹一身腥。

貞娘但凡有點眼色,這個時候就該主動表現,或者求一求小東家。出路都是自己博出來的,沒有被推著走向康莊大道的理兒。

她看得出來,小東家和她爹都是動容的,可能對價錢和那王娘子還有些顧慮,但隻要不是拿不出錢就好辦,小娘子大都心軟,貞娘去小東家跟前撒個嬌賣個慘,打動了她,說不定真就被帶回去了。

她是發自真心覺得這去處不比大戶人家差,就小郎君烤肉店的火熱程度,金山銀山都能自己賺,往後沈押司家也是大戶人家,貞娘成了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跟著主家吃香喝辣,體麵又舒服。

馬娘子一片好心,卻不知道對於貞娘這種從小被家人冷暴力、沒感受過溫暖的人來說,撒嬌賣慘才是最困難的。

大家都說她可憐,可這就是她的生活,她過了十幾年的生活,早已成習慣,要怎麼拿出來賣慘?

貞娘不知道,也做不出來。

但她也不是傻子。

可能是從小缺愛的緣故,貞娘對外人的情緒,或善意或同情,都感知的清清楚楚,可能沒法組織語言表述出來,隻有她自己一清二楚,比如對她十分關照的馬娘子,確實是個好人,同情她的身世、譴責她娘的惡毒,也在儘力幫她找好的買家,但她也知道,馬娘子也是要賺錢的,對她好歸好,生意歸生意;

馬娘子口中的官爺,她能注意到對方的多次打量,但她總覺得那不是看她,而是透過她看彆人,所以對方的善意,她也沒多少真實感;

唯獨這位叫姝娘的、比她還小一些的小娘子,讓她頭一次產生了向往和憧憬。

小東家跟她爹進門的時候,她藏在屋子裡的陰影中,自卑得不敢靠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明媚如驕陽繁花的小娘子,貞娘第一反應是藏起來,她怕自己的存在玷汙了那樣的明媚容光。

不得不按照馬娘子提前吩咐的給貴客端茶倒水時,她心跳劇烈的仿佛要衝出嗓子眼,始終低垂著頭,生怕從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的少女眼中,看到對她的嫌棄。

可貞娘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聽見一聲輕快好聽的謝謝。

那個瞬間她茫然了,甚至不覺得這話是會對她說的,下意識抬眼,看到少女燦若星辰的眸子靜靜注視著她,在她抬眸的時候,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

貞娘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燦爛好看的笑容,仿佛能驅散她身上的陰霾,本能的想要靠近,身體卻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蹭一下跑開。

離開的瞬間貞娘就後悔了,之後看似在旁邊忙忙碌碌,實則每每都要去看少女,發現她並未碰馬娘子的茶,便像發現了新大陸般,立刻跑去後邊重新倒了一杯熱水。

如果說端茶倒水,是貞娘在繼母的壓迫下日積月累鍛煉出來的眼色,那一小勺子糖就是她的私心了,繼母和馬娘子不曾交代她招待貴客要用糖水,但她本能覺得那樣美好的少女,就該配最珍貴的東西。

再說馬娘子對貴人的態度她也瞧在眼裡,恨不得供起來,必然不會在意這點小事,她便自作主張添上這一勺。

這一次,她依然收到了小娘子的謝意,也一如既往的沒出息跑開,但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充盈感覺。

她喜歡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更喜歡那宛若太陽般耀眼的光芒,就這樣無聲的接觸,都感覺能為她晦暗不明的往後餘生添上一筆亮色。

假如馬娘子不說最後那句話。

可是沒有如果。

馬娘子的話,激起了貞娘從未有過的野心,她想要跟隨這樣的少女,就像是圍繞著皎皎明月的星星,隻要能沐浴在其的光輝,做牛做馬也願意。

於是,儘管不知道要如何撒嬌哭求,逆來順受了十幾年的貞娘,也頭一次大著膽子為自己爭取,“我、我聽見舅母給娘介紹對象了……”沈麗姝對少女百轉千回的心思一無所知,但沉默的當事人第一次開口,就足夠吸引她的注意力了,轉頭看著貞娘,目光專注、一眨不眨。

她的反應,對自卑怯懦又忍不住向往她這片光明的貞娘來說,無疑是有有效的鼓勵,打結的舌頭也放鬆了,貞娘順利的說下去,“那人在冀州給有錢人當掌櫃,一年能賺幾十貫,在冀州有宅子有地,而且還隻有個女兒,娘想帶著弟弟嫁過去,也好叫弟弟跟著他學本事,以後說不準就繼承他的衣缽。”

一鼓作氣,貞娘說到最後大著膽子表白,“老、老爺小姐,您們不用擔心因此惹上麻煩,我爹娘不在了,賣身錢給了弟弟,就當是做阿姊的最後一點心意。往後無牽無掛,貞娘隻為小姐一人做牛做馬!”

大概是貞娘之前唯唯諾諾、木訥怯懦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突然打開話匣子,還說得這般條理清晰、有理有據,在場幾人無不對她刮目相看起來。

馬娘子首先給貞娘投去了讚賞的眼神,心想她還是小瞧貞娘這孩子,在王娘子那樣刻薄惡毒的繼母手底下討生活,沒有點心眼怎麼活到現在?

沈麗姝卻並不認為貞娘以前都在扮豬吃老虎,真要有能耐,也不能淪落到被繼母發賣都還在逆來順受。

她覺得貞娘最後的表白有些耳熟,仔細一想,發現對方好像把之前阿姨們自我介紹的技巧融會貫通並活學活用了。

這學習能力還真是比她大部分小夥伴都強。

沈麗姝身為黑心資本家的DNA動了,此時此刻父女心意想通,她也覺得把貞娘很有用,平時給她端茶倒水,上班時間帶到店裡幫她搬磚,她豈不是隻需要舒舒服服的坐在辦公室裡數錢?

不過,她敢隨隨便便花十貫錢買個物品回家,這可是活生生的人,還是要跟家長商量一下的。

畢竟她還是個未成年小朋友。

沈麗姝於是轉頭去看老爹,還沒開口,剛好對上她爹滿意的目光:“姝娘,不如就把貞娘帶回去為你做事?”

沈爹之前的確因為價格和那王娘子而遲疑了,倒不是怕麻煩,主要是不想當冤大頭,自己大出血無所謂,讓王娘子那樣一個惡毒繼母白占這麼大好處,他想想都嘔得慌。

可是他也知道,那王娘子鐵了心要賣女,總會讓她得逞的,貞娘如今這麵黃肌瘦的模樣都看得出有點顏色,可見底子不錯,養一養也是個清麗佳人,大戶人家不要這麼大的丫鬟,那些見不得光的地方可不嫌棄,正好年歲合適,調理個一年半載就可以掛牌子了。

沈家旺沒去過那種地方,但生活在繁華都市,這類花邊新聞聽得不少,據聞還有那好幼/女的,貞娘去了那種地方,說不定等不到一年就要接客。

正是因為預見了她的命運,沈爹才大發善心想做一回好事,偏又被那王娘子惡心得不行。

不過貞娘說的內容又讓他開始回心轉意,尤其是最後那句為姝娘做牛做馬,他聽著十分順耳,甚至想真要從此斬斷和家人的聯係,一門心思隻聽姝娘的吩咐,十兩銀子好像也不算太虧?

父女倆對視一眼,順利達成統一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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