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忘了行禮, 周雲見走近後才對對方躬了躬身道:“父親大人。”
以往是父親大人,如今身份卻大不一樣。君是君,臣是臣。就算周雲見是周崇的小兒子,他見了對方也要行君臣禮。於是周崇起身,躬身便拜。周雲見哪裡肯讓他拜?立即上前把人扶住, 說道:“父親, 在宮外何必拘泥於這些繁文縟節?兒子是您的兒子,這輩子都是您的兒子。”
周崇倒不算迂腐固執, 他從小將這孩子疼愛長大, 也算全了他的一片孝心。於是點了點頭,說道:“為父很長時間沒見你了,今天過來看看你。”
周雲見說道:“父親母親可安好?聽母親說, 大哥要議親了?是不是工部張大人家的千金?有機會, 一定要親眼見見這位未來嫂嫂。”
提起周雪嵐的婚事,周崇也是高興的,他捋須笑了笑, 說道:“你大哥二十二了,也該議親了。兩個哥哥,倒是趕在了你後麵。雲兒在宮裡過得可還舒心?皇上……待你還算親和?”
周雲見的鼻子忽然一酸,眼圈兒微紅,多久沒有這種被親人關懷的感覺了?上輩子他也是養父母, 和這一世一樣, 養父母待他如親生子。讀書教育不偏不倚, 供他讀最好的大學, 讓他選自己最喜歡的專業。看到周崇,便想到了上輩子的養父,一個中規中矩的老知識份子。養母是一名舞蹈老師,美麗又溫和。他們養育他,教養他,哪怕他透露出不想結婚的意願也沒有逼迫他。
周崇一看他的樣子,輕輕斥道:“都是大婚的人了,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周雲見點頭,答道:“是,父親大人。”
父子兩個要敘敘家常,元寶便搬著那一箱的小樹苗去種樹了。周雲見交待,種稀疏一點,不需要規劃地塊兒,隻需要看到莊子裡頭哪裡有空地便種上幾棵。待到花開之時,滿樹滿樹的蘋果花,也是漂亮得很。
不遠處,周崇和周雲見走在莊子裡,周崇看著這生機盎然的莊子,忍不住讚道:“我之前怎麼不知道你竟能把田種這麼好?也是怪我和你母親,一直把你關在家裡,快關成個女兒了。”
周雲見說道:“怎麼能怪爹爹和娘親呢?你們是因為疼愛我,所以才會儘可能的保護我。”這一點周雲見猜想,應該是怕他萬一被發現長得酷似原司水教教主,可是一樁大麻煩,也是大禍患。
周崇知道周雲見從小乖巧懂事,許多事自己不說他都能明白,隻是有些事,在他心裡梗著,總不是個滋味。他看著漫山莊的莊稼,說道:“你娘……也很愛侍弄這些花花草草,秧苗莊稼。”
周雲見停住腳步,抬頭問道:“我娘?”
周崇說道:“不是你的嫡母,是你的親生娘親,盛夫人。”
周雲見跟上周崇,猜想,周崇應該是要給他說往事了。果然,隻聽周崇歎了口氣,說道:“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你一個妾室生的,卻可以掛在嫡母名下養著,還被寵得比兩個哥哥還要多些?”
周雲見點了點頭,說道:“這些話外麵不知道多少人傳,母親隻當耳旁風,從未理會過。”
周崇笑了笑,說道:“當年,為父初入官場,還是禦史台的一個中丞。當時南部官員貪墨,先帝派我前去肅清。身為禦史中執法,自然要查清這一係列官員貪墨的事實。該革職的革職,該查辦的查辦。結果還未到任,在半路便被劫殺。隨從死傷過半,可謂慘烈。我由小廝護著逃進了稻田裡,剛好遇到一個在田邊戲水的漂亮小哥兒。那小哥兒,十五六歲的樣子,看到我後也不慌張,隻是指了指身後的茅草屋,讓我躲了進去。”
“接下來,我便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身後的追兵追至水塘邊,逼問少年是不是看到了一個穿著官服的官員。少爺不搭話,對方便連個孩子都要殺。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孩子被他們殺了,便出門阻攔。卻見少年手中持著一個藍色水珠,將水塘裡的水瞬間引來,結成一個水網,將那些歹徒困住。而那水網,又結成了冰繩,將歹徒牢牢鎖死。後來我才知道,他竟是司水教教主。我情急之下,誤闖了源水村邊緣。”
“那真是一樁奇緣,本以為我就此命絕。沒想到,卻被他救下了。少年名叫盛傾雪,長得也是……冰雕雪砌般的一個好看娃娃。我當時把我周家的家傳玉佩給了他,說日後如果他有難處,便到晏京周家找周崇。哪怕是要命的差事,我也二話不說。本以為就此彆過,畢竟司水教裡都是高人,誰還能用得著我一個四品小官?沒想到四年後,一個叫盛雪的有孕婦人,帶著我的信物找到了周家。婦人不太說話,都是下人代為傳達。當時司水教已經被全國通緝,我知道後心急如焚,趕快把她請進家中。對外便說……便說我惹了風流債,找上門來了。當時你母親,還和我鬨了好幾天。”
說到這裡,周崇還無奈的笑了笑,接著便道:“我便將我這一樁奇緣說給了你母親聽,我出事時,你母親正懷著你大哥。當她得知我幾乎要回不來,差點令他們母子守寡時,便對盛姑娘無微不至起來。她說我的救命恩人,便是她的救命恩人。你應該猜到了,盛雪,便是盛傾雪的夫人。應該是化名,但並不重要。我知道傾雪賢弟,應該不在人世了。盛雪夫人肚子裡的,應該就是他的遺腹子。”
聽到這裡,周雲見的眼中滿是震驚。他震驚的並不是自己不是周崇的親生兒子,而是周崇竟然就這麼輕易的把真相告訴他了?果然如他所料,父親大人,原來對他的身世一清二楚。
周崇的眼圈兒微紅,說道:“雲兒,你是不是很意外?沒錯,你並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你就是我那救命恩人司水教教主盛傾雪的遺腹子!我現在告訴你,就是知道,你的身世,必定瞞不住的。你娘走前亦有遺言,若你已滿十八周歲,可以將這段前塵往事告知於你。但,切記切記,自管過好自己的日子。”
周雲見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他內心五味陳雜,周崇繼續說道:“你是不是還很奇怪,為父明知道你的身世,還要送你去選秀?其實當初,所有適齡少年都必須參選,本來也隻是走一個過場。誰知道太後一眼便瞧上你?也許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的。後來,我和你母親也商量過。你們司水教,含冤待雪。雖然你父親並不希望你為他報仇血恨,但即便是我,如果當年舊案新翻,也未必能護得住你。所以我們便順水推舟,送你入宮。若是你能與皇上舉案齊眉,或許他能念及舊情,護上你一護?這一切都是在賭,至少,會比在父親這裡,要安全一些。當然,如果沒有事發,便更好不過了。你能平平安安過一輩子,那也是你母親的遺願。”
周雲見臉上的表情,仿佛是被周崇所說的事情給嚇到了。
周崇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對不起,雲兒,是為父無能,害怕自己真的保不住盛賢弟的這一絲骨血。說起來,你們三兄弟的名字,還是我後來改的。你大哥二哥開始叫伯鬆仲梧,你出生時,你娘抬頭便看見天上朵朵牡丹花兒似的白雲,便取名雲見。當時你娘就想,三兄弟,唯獨老三叫雲見,未免讓人懷疑。你是亡母取名,我總不能改了你的。便把你大哥改成了雪嵐,二哥改成了風霽,再配上你這雲見,一聽就是哥兒仨。”
周雲見鼻子發酸,做人做到周父這種,也是義士了。雖說是為了報恩,可這件事他卻一管到底,甚至管到了現在。周雲見看周崇的眼神立即就不一樣了,他忍不住叫了一聲:“父親……”
周崇示意他什麼都不用說,說道:“你也不用有心理壓力,太後選你做皇後,自是有她的私心。為父現在隻是覺得對不住盛兄弟,沒能讓你留下子息。”
周雲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這不重要,還是……先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