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夜說了幾句,已平息的魔氣再次沸騰起來。逐晨看見他的瞳孔裡泄出一絲黑氣,又很快被他闔上的眼皮所遮擋。
放在桌上的瀚虛劍散出一道殺意,發出“鏘”的一聲低鳴。逐晨這才想起這把被自己拿去砍木頭的佩劍,兩手抓過,要還給師父。
風不夜將氣息壓下,垂眸看著重新安靜下來的長劍,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後,說道:“贈你吧。”
風長吟:!!
少年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差點整個人炸起來。不過逐晨也是一副驚愕失色的模樣,管不上他的反應。
自古從沒有人將自己的本命法寶送人的,畢竟法寶若有損傷,本人的修為境界也要大受影響。類似樸風山上的那群臭直男,誰亂碰一下他們的劍,他們就跟清白受辱一樣要鬨決裂。
逐晨結巴道:“給……給我?!”
風不夜淡漠地說:“嗯。瀚虛劍意誅魔。”他已經用不上了。
逐晨想想剛才的畫麵,好像確實如此。如果一個不小心沒控住魔氣,自己的法寶就要率先背刺自己一劍,這誰受得住?
她猶豫了下,說:“不如我找個地方,好好存放起來?”
風不夜卻堅持道:“你帶在身邊。”
逐晨見他說得認真,自己又不是很能抵擋這來自神兵的美妙誘惑,掙紮了半秒,快樂地收了下來。
邊上小師弟羨慕得眼淚都要飆出來。
風不夜頷首,望著逐晨清秀天真的麵龐,眼神中閃過明滅不定的陰晦。
逐晨雖沒有仙緣,在魔修上卻造詣極深。後來天地異變,魔氣縱橫,想必她自己也有所察覺。因此才會受那妖人蠱惑,不惜一劍入魔,判出師門。
她膽子是真的大,風不夜至今仍驚駭於她的灑脫決絕。
倒是他自己,修無掛礙,修大悲憫,修清靜無為,自以為半步登道,卻險些修成了落落穆穆、漠然寡性,連徒弟與魔修來往都不曾察覺。
若是對方有膽再出現一次……
風不夜放鬆膝上的手指,不著痕跡地挪開視線,問道:“外麵的是什麼人?”
逐晨把瀚虛劍抱在懷裡,美美答說:“路過此地的,幫我們搭個房子。”
風長吟這個不怕羞的人已經全盤托出,語速飛快道:“師父,我們建了一棟房子,搭房子好難啊,我們連個頂都沒有!好在師姐厲害有辦法,否則昨夜我們二人就要吹冷風了!”
風不夜愣了下,問道:“什麼樣的房子?”
風長吟用手比劃了下:“就這樣的,這樣的!”
風不夜無法想象,以致於一時沒有回答,隨後他站起身,決定親自出去看看。
張識文與鄭康一直側立在門邊,聽聞修士耳力都極強,因此連話也不敢多講。
風不夜出現時,他們悄悄瞄了一眼,同時彎起脊背,擺出更為恭敬的姿勢。而那囫圇的一眼,叫他們模糊記住了風不夜身上素白的衣服,以及他修晳的身姿。
風不夜掃見滿地木屑,又看向盒型的房子,頓了頓,語氣如常道:“小徒不懂世俗繁務。”
張識文大著膽子抬起頭,再次用餘光瞥去。
對方堅毅的側臉透著冷然的氣質,分明不嚴厲,卻能叫人望而生畏。可他又覺得,隻有這般神采俊逸、清冷深沉的人,才稱得上傳說中的大能修士。
風不夜:“多謝二位相助。無以表謝,贈一法決。”
張識文腦海中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沒聽清他說的話。等反應過來時,準備解釋,就見風不夜抬手在他額頭一指,並於虛空中按了一下。
一道金光在二人印台上閃現,張識文竟像被推了一把,險些向後栽倒。
張識文摸了摸額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怕幾人誤會,急急說道:“是仙君救我,是仙君先救了我!”
風不夜不以為意。
逐晨向來斷不了塵緣,喜歡與那些普通人交朋友。反正她求仙之道無望,隨她去吧。不過一道抵禦法決而已,隻當是給小輩的見麵禮。
張識文又轉向逐晨,朝她求助。逐晨見天色已經不早,笑道:“既然小師弟已經回來了,就讓他送你們回去吧。今日辛苦二位了。”
說完她還熱情加了一句:“有空常來玩兒啊大哥,這裡歡迎你們!”
張識文張口結舌。
“可以啊。”風長吟期待地問,“師姐我們的房子什麼時候能建好呀?”
說起這個逐晨也很興奮,她如今手執瀚虛感覺天下我有,保守估計了一下,道:“我覺得再過兩天就可以!”
他們是修仙之人,建房子當然不拘小節。沒地基就沒地基吧,有屋頂再加倆窗戶,能看得過去就行了。係統給她的閹割版教程,已經證明了一切。到時候用固風黑科技一下,完全沒問題。
“那我先將他們送回去,再來給你幫忙!”
風長吟不顧張識文的意願,直接召出佩劍,一左一右地將兩人拎了上去,禦劍飛離。
逐晨聽著空中傳來的尖叫聲,無奈道:“毛毛躁躁的。”
她轉過身,就發現風不夜盯著滿地的殘骸一臉沉思。
他研究無果,抬起頭,真誠問道:“怎麼做?”
逐晨:“……”你認真的嘛?
·
風長吟來去很快,把張識文跟鄭康送到餘淵之後,沒有片刻停留,立即回了竹屋。
三人在逐晨的引導下,開始進行房屋改造。
逐晨本還擔心師父身體有恙,是在強撐,但看他揮手就是數道劍意,輕巧劈出一排棱角分明的木板,簡直比流水線機械生產還要規整效率,且沒有什麼痛苦的表現,就不瞎操心了。
照這進度,她已經看見房子在向她招手。她終於要完成每個中國人都有過的一個夢想。
夜深時,風不夜說要去魔界修習一下魔修的心法,叮囑他二人今晚憩在竹屋,便獨自離開。
等人走遠,風長吟才敢來找逐晨說悄悄話。
他腳步沉重地走到逐晨身邊,小聲道:“師姐,我有事要同你坦白。”
逐晨奇怪問:“怎麼了?”
風長吟翻出自己懷裡揣著的小布袋,手指在空了底的袋子裡掏了掏,說:“我把錢留給他們了,他們小孩沒奶喝。”
逐晨沉吟:“這樣啊……”
本就貧窮的家庭,快要一清二白了。
好慘。
風長吟愧疚道:“對不住了小師姐。我看他們怪可憐的。”
逐晨摸著他腦袋笑道:“那你要好好修煉,以後去抓幾隻為禍的妖獸,用他們的內丹去賺錢。”
風長吟眼睛一亮,跳起來宣誓道:“好!師姐你放心,我一定努力修煉!”
逐晨捂著心口安慰自己。
命運是公平的,雖然讓她擁有了吃不起飯的貧窮,同時也給予了她不用吃飯卻可以活下去的修為。
這就是自然的饋贈。
……還是繼續乾活吧。
·
張識文二人被送回餘淵,引起好大一番轟動。
同村的幾個勞丁走得較快,早幾日就回來了,久不見他們,以為他們三人已經死在了路上,正覺得難受。
早晨五娘回來,還順利生了孩子,他們很是驚訝,晚上又見修士親自送二人回來,更是目瞪口呆,以為他們是有了什麼了不得機遇。
張識文百般解釋,說是仙君人好,眾人都不大敢信。在他們眼裡,修士就沒幾個好的,更彆說送兩個陌生人回家了。
因為二人回來的時間已經不早,餘淵城不許普通百姓天黑後在城中亂走,眾人簡單聊了兩句,急匆匆地回了家。
張識文合上大門,回屋抱起孩子。
夜裡風大,他們這屋子年久失修,到處都在響著磨損的吱啞聲,那風似乎能毫無障礙地穿過房頂,吹進屋內。
張識文裹緊被褥,看著孩子睡得通紅的臉,想起自己現狀,一時又高興又憂愁。
他苦澀道:“是前街王大娘喂的嗎?這可要怎麼感謝才好?”
他們在巽天城做勞役,是沒有酬勞的。四年多不曾歸家,家裡的東西壞的壞,丟的丟,沒任何值錢的留下,連五娘身上這床被子都是臨時朝鄰居借的。
可以說是身無分文。
“買了牛奶。”五娘在一旁小聲道,“那位小仙人給我留了銀子,還替我叫了一桶牛奶。真是一個好心人。”
張識文訝異抬頭。
五娘又溫聲重複了一遍。
張識文胸腔內溢滿暖流,所過之處酥酥麻麻,叫他不禁熱了眼眶。
他決定抽空,去仙君那裡幫他們把房子建好了,隻是不知道能幫上多少忙。
張識文正要開口與妻子商量,外頭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老舊的木板直接摔在地上裂成兩半,同時一位穿著餘淵宗修士服的男人大步走進來,搖晃著手中的提燈,氣勢極其囂張。
“張識文,聽聞你勾結外派修士,想來謀害我餘淵,好一個狼子野心!”
張識文連忙將孩子塞進妻子懷裡,又把被子往上拉,將人藏在自己身後。
五娘臉上失了血色,驚恐地從邊緣處望向來人。
修士停在門口,臉被燭火照得半明半暗,厲聲道:“你可知,餘淵不許外派修士隨意進入?你未經通報,居然敢將他們帶了進來,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