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夫子家不是該走旁邊的小巷麼,怎麼朝著大道走去了。
林戚沒停下腳步,他繼續向前,“沒走錯。”
後麵跟著的兩父子有些不解,卻還是跟了上去。
等到了碼頭,閩哥兒仍舊是一頭霧水,林大河倒是猜到些什麼,他繞到閩哥兒背後,伸手掀開竹籃上蓋著的乾草,裡麵放著的木件玩意讓他震驚。
“老三!你手藝進步不少啊。”
林大河一直知曉老三木活不錯,可大多都是做得大件,小件也做過,可當年教老三的老爺子曾遺憾,老三這人手下有天賦,就是腦子愚,做大件可、做小件卻不能細心,出不了好活。
可現在看著竹筐裡的小玩意,哪裡是出不了好活,這也太可以了吧。
裡麵放著的大多都是些擺件,少有的是木梳、木杈和木扇。
林大河拿出一把木扇細細打量。
每根扇骨上都雕刻出花紋,顯得特彆的風雅大氣。
而且,這把扇子居然是帶著綠,顯然是扇骨是用竹子雕刻而成。
他這個鄉下漢子就是再沒見識,也知道文人喜好竹,想來價錢不會便宜,林大河越看越喜,他問道:“你是想在這裡擺攤?”
林戚搖頭,“不是我,是你。”
林大河怔然,“我?”
林戚點頭,自傲的道:“我可是讀書考舉的料,時間都用在書本上,自然是沒時間擺攤。”
“……”林大河啞然,打從老三有了夫子,就天天自誇,仿若自己遲早會考中秀才,甚至有可能高中狀元。
隻是……
可能嗎?!
三弟唉,你清醒清醒點!
林大河艱難道:“三弟,我覺得吧……”
林戚回頭,橫了他一眼,“二哥,你不信?”
“……嘿、嘿嘿。”林大河尷尬的笑了笑,“信,當然信。”
算了,還是彆打擊他了,隻要不和以前那般,被爹娘大哥當個長工使,三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不就是幫忙擺攤麼,反正他就是個閒人,幫點忙就幫點。
擺攤多清閒,東西往地上一放,就能坐在旁邊歇著,在家歇也是歇在這裡歇不也是歇麼。
這般想著,林大河就眼睜睜的看著老三花了二十個銅板,在碼頭附近的街道邊買了個小攤位。
位置有些偏,可好位置的價錢可不止二十個銅板,好在位置再偏,來往的人也不少。
林戚將木製玩意拿出來放在地麵,等一切擺放好後,他道:“等晌午我和閩哥兒會來給你送飯。”
“成成。”林大河第一次當小販,還有點緊張,老三說什麼他就答什麼。
等老三帶著兒子一走,他突然給了自己一巴掌……
這番舉動嚇到了旁邊的攤販,磕磕巴巴的道:“大、大哥你沒事吧?”
“有事啊!”給自己一巴掌的林大河哀叫,他怎麼把最重要的事給忘了呢?!
這些小玩意怎麼賣?三弟怎麼不說價錢就走了?!
正當他無助時,一老人走上前蹲下,他拿起個茶壺瞅著。
木製茶壺算不上什麼好東西,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不過這茶壺勝在雕刻精美,尤其上茶把上居然雕刻出茶花環繞,很是彆致。
老爺子越看越喜歡,問道:“這怎麼賣?”
林大河眉頭緊促,一時之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賣貴怕生意沒做成,賣便宜又擔心虧,所以該出了什麼價錢呢?
在左右為難的時候,林大河突然覺得當小販也不是那麼容易,這裡麵的彎彎道道真夠多的。
不過嘛,他這人小心思多著呢,當下就有了主意。
……
正聽著夫子講解四書五經時,林戚突然抬起頭。
張翁見他動作,不解的道:“怎麼?可是我哪裡講的不夠好?”
這話問的有些沒底氣,他教林戚這些日子,沒有一天不在驚歎的,這要是從孩童時期就啟蒙,此時的林戚哪會是他這個小小童生的學生。
這會兒,指不準就是朝廷的官員。
所以,當看到林戚變了神色,張翁就有些慌,回憶著剛才說了些什麼,難不成是有什麼地方說錯了?
林戚搖頭,“並非夫子的原因,是學生突然想起了其他事。”
張翁立馬鬆了口氣,好在不是自己講錯,他小心翼翼的問道:“那我們接著來?”
林戚點頭,他才想起忘記跟二哥說價錢,也不知這會兒怎麼樣。
不過現在也隻能先放放,等晌午再去碼頭。
兩人又將心思放在書本上。
而在另一頭,張童蹙著眉頭,明顯稚嫩的臉上顯得一本正經,“師弟你又分心,‘財’字寫錯啦。”
林世閩將頭板正,他沒在意寫錯的字,而是指著旁邊兩人,悄悄的道:“我咋覺得三叔更像夫子?”
夫子對三叔那小心翼翼的勁,他都看出來了。
突然覺得三叔真厲害,連夫子都怕他。
張童的眉頭都快蹙到一塊,帶著奶氣的威脅:“你再不認真點,我就讓夫子打你手心。”
“彆彆彆,我這就認真寫。”林世閩趕緊著道。
夫子打他手心根本不疼,可每回打完,三叔回到家就會告狀,娘又得擰著他的耳朵罵他。
兩叔侄學了一上午,到了晌午沒留下來吃中膳,趁著晌午有一個時辰的歇息時間,他們去了碼頭。
本想著在這邊買些吃食帶去給二哥,但林戚惦記著價錢的事,又想到碼頭的攤販吃食更多,便打算去碼頭吃。
剛剛來到碼頭的街道。
他們就看到林大河的攤販前站了不少人,瞧著有些熱鬨,甚至帶著些爭吵的聲音。
林世閩小臉一板,“有人欺負爹爹!”
說完,邁腿就跑,衝進人群大喊著:“不準欺負我爹爹……哎喲,爹?”
林世閩捂著被敲了下的腦袋,有些懵。
林大河將兒子拉到身邊,繼續道:“各位大爺彆介意,咱們繼續說說這把竹扇,說起來那日風和日麗,我家三弟上山砍樹,正好經過一處竹林,卻不想突見一根竹子折斷在自己麵前,便有了如今這把竹扇……這不就是緣麼,各位能見到這把竹扇亦是緣,讓小人看看它與誰更有緣。”
圍著的人群中,就有幾人被哄抬的出了價。
林大河玩得就是價高者得。
他是不知道該怎麼賣這些玩意,在第一個老爺子兩次詢價之後,他就想了一個主意,既然自己沒法出價,那便讓對方出。
出得低他不賣,出得高他也賺了。
如此一來,就有了現在的處境。
誰出的高他就賣給誰。
站在旁邊看著的林戚是真覺得他這個大哥是個鬼才,主要他心中不懼也不慌,才能說出這些鬼話連篇的事。
有些物什,一旦帶了個故事,這價值就往上漲。
包括這些小玩意,雖然漲得不多,但更賺不假。
與其說是賣東西,倒不如說林大河在玩,林戚沒打擾他,招呼著閩哥兒去了旁邊的餛飩鋪子,一邊吃著一邊看著林大河賣東西。
閩哥兒看得是雙眼發光,連好吃的餛飩都沒那麼美味了。
林戚見他如此,便道:“你要學好字學好算術,我便讓你去做生意。”
“當真?”閩哥兒連忙問。
林戚沒回答他,而是再次問道:“就這麼不想考舉?”
閩哥兒皺著鼻子,“我沒三叔聰慧,三叔肯定能考中,但我怕是不成。”
他雖覺得自己沒三叔聰慧,但肯定比大堂哥強,隻是讓他像大堂哥那樣堅持個十幾年,才有考中秀才的希望,他肯定是堅持不下去。
林戚點了點頭。
閩哥兒雖不大,但也不是毫不知事的幼童,既然有了抉擇那便如他。
與其去選一條自己不喜的路子,倒不如走自己喜歡的路。
閩哥兒帶著些忐忑,“那三叔……您剛才的話還算數嗎?”
林戚瞟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爹娘,算不算數還得由你爹娘定。”
閩哥兒卻綻開了笑言,“那不同,我爹娘肯定聽您的。”
林大河會聽自家弟弟的嗎?
如果是在之前,那肯定不聽,聽三弟的話給老大當牛做馬?這種吃虧的事他肯定不會做。
可現在還真就不同了。
要說哪裡不同他又說不出來,隻不過就是覺得三弟變得更精了些。
特精特滑頭,這樣的三弟,爹娘和大哥彆想再占他便宜。
攤子上的玩意賣得差不多,林大河總算有工夫去填飽肚子,彆看賣得不少,但他也不敢真敞開了吃,同樣叫了一碗餛飩,吃得滿嘴是油。
端起碗將湯水都喝完,他長籲一聲,“這才叫美味啊。”
哪裡像家裡吃的,不是糊糊就是饃饃。
好不容易有頓肉還得被娘藏藏掖掖,留給她寶貝疙瘩吃獨食。
林大河都不舍得抹嘴,他道:“我還記得上回在鎮上吃,還是沒成婚之前,娘讓我在鎮上買什麼東西帶回去,我經過一家麵館聞著香就走不動,最後沒忍住買了碗吃。”
說到這裡,他帶著些苦笑:“回家之後,差點沒被娘給打死。”
林大河到現在還記得,他雖然沒忍住買了一碗,但買得是最便宜的清湯麵,不過才三文錢。
就為了這三個銅板,娘拿著掃帚追著他打,爹對著他冷言冷語。
可大哥、世哥兒呢?
每回從鎮上回來,吃得滿嘴是油,不但沒人打罵,甚至還會關心他們是不是吃夠了。
想到以往的事,林大河臉上也沒了先前的喜悅,他慶幸的道:“老三,你好歹醒悟過來,要不然……自己吃虧,連帶著孩子也跟著吃虧。”
伸手抹了把臉,他苦笑道:“我就不如你,我醒悟的太晚,害得囡囡早夭。要是囡囡還在,我都可以抱外孫了吧。”
誰也不會莫名其妙對爹娘不滿,這裡麵的苦澀唯有自己知曉。
他年輕的時候和先前的三弟一樣,是個隻為爹娘乾活掙錢的傻子,而他醒悟的代價,就是他的長女。
還不到五歲的小囡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