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裴獗生辰那一天。
那時候,馮蘊剛入將軍府不多久,對一切都還有著惶恐和新奇。人人都說大將軍身邊隻有她一婦,應是寵愛至極,她也下意識地摹仿著賢妻該有的模樣,替他料理家務,煲湯製衣。
平常對於她的示好,裴獗不一定會有多少情緒,但都會收下來,有時候甚至會有回禮。
她煲一盅湯。
他會差人送來一枚青玉。
她繡一隻香囊。
他會讓人為她做一身衣裳。
大晉文治元年的三月,就這麼過去了。
然而,文治帝從裴府赴宴回來的當天晚上,便稱身子不適,已經三日沒有上朝了。
“君王之疾,當以誠觀之,還是以虛視之?”
如今聽來,恍然大悟。
“將段武供詞等一並送往台城。就說,罪證確鑿,為固大晉國本,茲定於四月十五,於宣化門,對齊使行斬首之刑,以儆效尤,彰顯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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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的國書快馬馳騁,奔赴齊國台城。
得了她的承諾,姚儒這才鬆了一口氣,坐上宮裡來接的馬車,入宮問疾去了。
裴獗去了一趟崇政殿,見了文治帝。
馮蘊派了葛廣跟姚儒同行,以便照顧。
不過,天子都已經是天子了,一身正氣,還怕什麼呢?
馮蘊慢慢伸手,扣住他的指尖。
她微微牽唇,眼窩裡滿是歉意,“今日,我又自作主張,如此隆重地為你慶生,你……不要惱我了,好嗎?”
馮蘊思忖一下,點點頭,“去長公主府外等著吧。務必把姚大夫平安接回來。”
一會兒說是有人陷害,他渾然不知事,一會兒又說早就覬覦馮雅美貌,當時多飲了幾杯,看到美嬌娘入屋,便有些把持不住。
給皇帝治病,從來都不是什麼好差事。
她好茶招呼,很有誠意。
“依在下看,陛下……沒有病。”
姚儒大體是明白了。
那天月色皎潔,庭院裡花葉婆娑。
有人說裴府的宴席有問題。
馮蘊這一想,竟也釋然。
剛駕崩不久的小皇帝,是先天有疾,可文治帝繼位前,卻是身體康健的一個人,怎會說病倒就病倒?
於是,朝野上下,漸漸有了些不好的傳聞。
認為晉國私自處置馮敬堯,會引來齊國不滿,再次引發晉齊爭端,以致戰火重燃。
可是那次,裴獗看到她親手縫製的新衣,卻遠遠沒有今日這般欣喜……
姚儒是個謹慎的人,內心忐忑,問了馮蘊一句。
“我那時哀思難止,卻也不該辜負蘊娘的心意。”
他好像跟生辰有仇,近乎痛恨。
如今再現在回憶那個帶著冰刀子的冷眼,心臟仍有種撕拉拉的疼痛。
太醫們瞧不出害的是什麼病,就是沒有精神起床,沒有力氣上朝。
無外乎,他所做一切,都是受馮敬堯的指使。可怎麼偷到的布防圖,又怎麼闖入的裴府廂房,為什麼對馮雅意圖不軌,卻有些顛三倒四。
不料,在家等了半天,沒有等回姚儒,隻有葛廣回來稟報,“姚大夫剛出宮門,就被長公主接去了。”
阮溥、敖政,還有數位王公大臣,都在場。
一個又字,帶著兩世的滄桑。
那能怎麼辦?
皇帝不在,大事小事,全由裴獗做主。
想問什麼,被男人掌住了後腦勺,所有的疑問,全被吞入他灼熱的呼吸裡。
翌日,一道道軍令便飛出西京,傳達大晉邊陲,與齊接壤的信義等地,北雍軍更是嚴陣以待,以防齊國興兵。
馮蘊喉頭一動。
裴獗搖頭,黑眸裡籠罩著奇異的亮光,語氣鬆緩,如同玩笑一般。
馮蘊在霧氣嫋嫋中沐浴出來,裴獗不在。
長公主看著他的眼神,莫名有些心慌。
馮蘊眼眸微微一彎,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
那件衣裳馮蘊做了很久,鼓起勇氣才捧到他的麵前,獻寶似的說“賀將軍千秋之喜”,他卻隻是冷冷看她一眼,碰都沒碰一下,便拂袖而去。
她仰著頭,小聲道:“同樣的錯,我竟然犯了第二次。”
葛廣抱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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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儒當然是安全的。
馮蘊低低一笑,“那時候,我原本是想討將軍歡心的,沒有想到,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丟人了。”
接他過去,無非是問皇帝的病情。
馮蘊笑著回他,“姚大夫平常坐堂,如何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