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
顯陽殿東閣。
晨曦初透,從半開的窗戶望出去,可見紅牆碧瓦上濕漉漉,仿佛帶著露珠的潮意。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銅獸香爐裡的香燼都已冷卻。
天快亮了,蕭呈仍然沒有睡。
一個人枯坐在窗邊,帷簾在風裡翻動,而他俊目沉沉。
吉祥彎腰,再次在杯盞裡續滿水。
他添了一夜的水,陛下就坐了一夜。
殿外的台階下方,馮敬廷、馮瑩,還有馮家老二馮敬朝,以及馮敬堯兩個在朝裡任職的兒子,早早便過來見駕了,但被告知陛下未起,未得召見。
晉廷將馮敬堯下獄的消息,是昨夜傳到台城的。而馮敬廷因為人在並州,得到消息更早,幾乎與傳令的兵卒前後腳趕到。
起初,馮家人不敢相信,晉廷如此不講規矩。
待確定消息,不等天亮,便匆匆趕來求見皇帝了。
馮家人緊張不已。
但皇帝不召,他們也不敢動。
“陛下。”屋子裡,吉祥捧上茶盞,又壯著膽子說了一句,“馮家人在外麵候了很久了。”
蕭呈道:“知道了。”
吉祥看不出皇帝的情緒,不敢再說話,默默退到一側。
蕭呈手撐在額頭上,垂眸合眼,靜靜揉了片刻太陽穴,這才睜眼,慢慢地拉開抽屜。
這個抽屜平常都是上鎖的,縱是平安和吉祥都不可以觸碰,也不知裡麵是些什麼。
隻有蕭呈一人知道。
裡麵是馮蘊以前寫的字條,她為他畫的小像,生辰禮,以及一些過往的物件,還有那一封在並州繳獲的,馮蘊寫給裴獗的信。
蕭呈眉心蹙了蹙,手僵在那裡。
想拉開抽屜,遲疑半晌,又慢慢推回去。
“讓馮敬廷西殿等候,其他人,退下。”
吉祥愣了愣,應聲,“喏。”
東閣是陛下忙裡偷閒的地方。
他會在這裡寫字、看書,發呆,沉默,是他的私人所在,平常累了,也時常睡在這裡。
但陛下從來不會在東閣處理政事。
更不會讓除了他和平安以外的人踏足半步。
吉祥其實知道,這個房間裡,有許多陛下從馮府、並州甚至安渡搜羅回來的,馮十二娘的私物。
他不懂陛下在想什麼。
都多少年了……
那婦人早跟了裴獗,貴為天子,為何要這般放不下,放著後宮佳麗三千不去寵愛,偏生要惦記一個無望的舊人。
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吉祥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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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家人等這麼久,眼看皇帝隻召見馮敬廷一人,連貴妃馮瑩都無法見駕,心裡緊了又緊。
他們都清楚,整個馮家就靠馮敬堯頂著,沒有了頂梁柱,其他人不說一盤散沙,可真能撐得起家業,在朝堂上也鎮得住場麵的人,沒有。
一家人來,隻見馮敬廷一個。
皇帝的態度,足以讓他們感到驚恐。
“阿父。”馮瑩看著愁容滿麵的父親,將他拉到一側,低低道:“為今之計,一定要想法子保住大伯。”
馮敬廷歎息一聲,“那是自然。可你大伯人在晉朝,生死都由他們說了算……早知如此,你大伯就不該出使西京。”
馮瑩幽幽笑了一下,比平常冷肅了許多。
她晨起依舊戴了一頂白紗帷帽,馮敬廷有些看不清她的臉。
“阿父,是陛下指派,而非大伯心意。”
馮敬廷全然沒有聽明白馮瑩話裡的意思,焦急地道:“事情不出也已經出了,為今之計,還是先看看陛下的意思再說吧。你們先回去,阿父走了,不好讓陛下久等。”
馮瑩點點頭。
看馮敬廷要轉身走,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阿父。”
馮敬廷察覺出她的異樣,眉眼一凝,“怎麼了?”
馮瑩道:“無論陛下說什麼,你萬勿頂撞,以保大伯平安回來為要。”
馮敬廷覺得她今日極是囉唆。
皇帝等這麼久了,她還在絮叨。
馮瑩平常就極得馮敬堯喜歡,她對大伯的尊敬,也遠勝於他這個沒什麼本事的親爹,這原就讓馮敬廷很不舒服,此刻的再三叮囑,更是令他不滿。
“你大伯是我大哥,若能救他,我還會不救嗎?真是婦人之見。”
馮敬廷抽出袖口,拉著臉掉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