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大斜坡的王典是安渡郡數得上的豪戶。
北雍軍進城那天,王典嚇破了膽,馬不停蹄奉上孝敬。糧食、布帛、田地、珠寶,拉了足足十幾車,足見誠意。
晉國入主黃河流域以來,不像齊國那樣依賴門閥世家,但仍然會給世家大族一些特權和優待。
這是大戶的生存之道。上了貢,保全了家人性命,王典才稍稍放下心來。
“論簿閥,我曾祖與太原王氏本是一支,乃今世大族,貴於潁川陳氏,更不說許州馮氏了。可齊朝立國二十餘年,我受本家排斥,朝廷亦不肯重用……反倒是馮敬廷那老狗,娶個潁川陳氏的後妻,又攀上蘭陵蕭家,借勢高升……”
“王公屈才矣。好在朝代更迭、何人當政,都得拉攏世家。等局勢穩定,王公托人舉薦,看能否出任郡守……”
深夜的王家燈火通明,王典跪坐在花梨木案前,正和食客清談,數落馮敬廷的小人行徑,外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流匪來了……家主,不得了啦,流匪來了……”
一個家丁衝到簷前,慌不擇路。
“流匪、流匪綁了大郎君要家主出去說話……”
王典腦子一熱,差點昏厥過去。
王潮是他的嫡子,心尖尖上的肉哇。
自從北雍軍進了城,一些安渡原本的守軍便原地落草,潛逃民間。為飽暖,難免會流竄盜搶,但大戶都有家兵,一般流寇盜匪不敢入戶。
王典不敢相信,有人會把主意打到王家頭上。
“北雍軍都敬我三分,哪一路流匪如此膽大包天?”
院子裡,一群黑衣黑褲黑巾蒙麵的流匪,約莫二十來人,大刀明晃晃地架在王潮的脖子上。
王府的大郎君衣裳不整,薄薄的袍子下是光著的兩條腿,叫著“阿父救命”,另外有一個同樣衣裳不整的女子,是王典的愛妾單氏,低垂著頭,身子瑟瑟發抖。
這陣仗,讓王典有點發暈。
“爾等好大的狗膽!還不速速放了我兒……”
“王公。”一個壓低的聲音從蒙麵流匪後麵傳來。
王典看過去。
這人蒙著黑巾,體形纖細,比其他流匪瘦小許多,不料卻是匪首。
“今日某能輕易捉住令郎,多虧了王公的寵妾。若非他二人夜下苟且,支開守衛,某也不會這麼順利。”
王典方才看到那情形,已有不好的預感。
但家醜不外揚,他不好相問。
現在當著家兵和雜役的麵說出來,他老臉通紅,一口惡氣上湧,整個人搖搖欲墜。
匪首踢一腳趴在地上的王大郎君,冷眼冷聲。
“子淫父妾,泯滅倫常。這人一旦賤了,就不值錢。王公要是不肯贖他,某不勉強,隻要給存糧的三分之一,就幫王公清理門戶,殺了這孽障。王公要是舐犢情深,那代價就不同了——嗯,至少得出你家存糧的一半。”
“畜生!”王典啐一聲兒子,借機四下觀察。
流匪約莫二十來人,而他府宅裡的家兵有三四十號人。再有,北雍軍夜間會四處巡邏,流匪未必敢明目張膽的殺人——
“王公在思量什麼?”匪首又說話了,“窮寇末路,有什麼不敢做的?王公,某耐性有限。”
說罷,匪首冷聲沉喝,“把人拎上來。”
隻見兩個臟汙不堪,臉上幾乎看不出模樣的男子被流匪拖到前麵,他們殘破的衣裳下,傷痕清晰可見,好似被人毒打折磨過一般。
“這是城南徐家的兩位庶出公子,運氣不好落到某的手上。徐父有十幾個兒子,不肯出糧來贖……”
匪首不動聲色地介紹完來人的身份,不輕不重地道:
“留著無用的人,剁了吧!給王公開開眼——”
黑衣流匪並不應聲,就像沒有情感的木頭,不等聲音落下,兩把三尺長刀就猛刺下去。
“啊——啊!”
慘叫聲劃破夜空,兩人倒在地上,雙眼睜得老大。
暗色的鮮血,從他們的身體裡流出來,猙獰可怖,儼然死透了。
王典變了臉色,聞訊而來的王夫人更是哀叫一聲,當場跌坐在地,求著王典救子……
“好,好好,我贖,贖……”
王典沒想到流匪真敢殺人。
大郎再不爭氣,也是嫡長子,命還是要的。
“將糧倉打開,由諸位壯士自取……”
仆役剛應一聲,那匪首就笑了。
“倉中米糧就留給王公應急吧,某不貪心。”
接下去,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露出狡黠的笑,“怪某沒有說清楚。某要的存糧,指的是王公的地下窖藏。”
王典震驚得老臉都扭曲了。
亂世當頭,哪個大戶人家不提前存糧?
王家的大宅底下,三層地窖修得固若金湯。戰前,王典就將金銀玉器和彩帛糧食等囤到地下,裡頭的存糧,足夠他們全家吃上二十年……
但此事是哪個泄露了風聲,怎會讓流匪知曉?
“王公彆怕。”匪首的聲音比方才和氣,聽上去很是悅耳,“某也讀過聖賢書,不是不講理的人。所謂盜亦有道,某從不強人所難。大不了學那太守公,一把火將宅子燒了……”
“給……給……”王典雙腿一軟,坐在地上,和王夫人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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