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親自帶隊來追就已經夠讓人擔心了。
哪裡有皇帝帶人衝鋒陷陣的?
謝叢光也瞪大了雙眼,目齜欲裂。
“窮寇莫追!陛下!回來!”
午後的陽光很是刺眼,從戰船的尖角照射過來,明晃晃的。
蕭呈緊抿嘴唇,看著寒風裡的戰船和飄飛的旗幟,一時間有些恍惚。
這一幕如此熟悉,又如此荒誕。
上輩子的石觀碼頭,在岸邊追擊的人是裴獗。
而陪在馮蘊身邊,看著手下敗將瘋狂策馬的人,是他。
角色互換……
他眼下又何嘗不是敗軍之將?
大量的齊兵跟在皇帝身後,朝北雍軍殺了過去。
馬蹄陣陣,大軍呼嘯而上,廝殺聲頃刻便衝入天際。大地染上血紅的顏色,與天邊的霞光連成一片……
新仇舊恨,所有人都殺紅了眼。
“傳令。”裴獗聲音清冷,凝目而視。
“取蕭呈性命,賞黃金百兩。”
“領命!”齊聲呼喝。
從戰船到渡口,北雍軍高聲大叫。
“殺狗皇帝!”
“得黃金百兩!”
“殺啊!”
冷風淒清,樹木搖曳。
喊殺聲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蕭呈看到了石觀碼頭戰船上的自己,看著馮蘊溫柔的睡顏,輕輕淡淡地說了一句。
“取裴獗性命者,朕有重賞。”
虎視眈眈的北雍軍近在咫尺。
齊軍裡有急切的鼓聲和喊聲,旗手揮舞著小旗在指揮進攻,謝叢光看著不要命廝殺的皇帝,臉變得扭曲而無奈,一聲聲喊叫著,焦灼不堪。
而蕭呈的耳朵裡一直有不同的聲音。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聲音存在。
他的四周一片寂靜。
他看見平安張大嘴巴喊他,看到謝叢光拚死攔在身前,看到與北雍軍死戰的齊軍將士,唯獨看不到自己,也聽不到周遭的聲音。
聲音全來自記憶,混亂不堪……
“陛下……”那女子款款而來,好像在某個虛空中,朝她盈盈拜下。
“貴妃僭越,辱我阿母,臣妾忍無可忍,才罰她下跪。”
她瘦了很多。
那時就已經很瘦了。
一張玉容嬌顏的臉龐,好似小了一圈。
但他沒有多看她一眼,緩緩將馮瑩摟入懷裡,低頭寬慰她,“彆哭了,哭花了妝朕不喜歡。”
得到安慰的馮瑩,哭得更是委屈,眼淚沾濕了他的衣襟。
“陛下不要責怪阿姊,阿姊怎麼教訓妾,都是應當的……”
他有潔癖,很有些嫌棄淚水沾在身上,但忍住了。
“朕喚太醫來瞧瞧?要是傷了愛妃,朕定不饒她。”
那女子終於變了臉色,那雙眼死死盯住他,漆黑如墨。
“貴妃以下犯上,出言不遜,我身為皇後,小小懲戒,陛下就心疼了?”
他麵色溫和,但一字字都是寒意。
“朕的女人,隻有朕才能罰。”
那女子在虛空裡笑,笑得淒厲,“陛下所言極是,臣妾不該跟貴妃爭風吃醋,有違婦德……請陛下罰臣妾禁足玉昭殿,不得侍寢。”
他惱了。
不就是不想侍寢嗎?
找出這些借口。
“好,那朕將你禁足宮中,有本事,你一輩子彆求我!”
“多謝陛下恩典。”
她再次拜下,儀態端莊大方,蒼白的臉上看不到他想要的痛苦和委屈,就那樣當著他和馮瑩的麵揚長而去,不嫉妒,不失望。
當時的蕭呈並不覺得有多痛苦。
但那種無聲無息的,像貓兒爪子劃入肌膚的窒息感,卻步步緊逼,隔著一世再撞入胸膛,情緒竟與前世渾然不同,好像突然就要將他的心撕碎一般,痛得百孔千瘡。
那是他們第一次撕破臉大吵。
可事情起因究竟為了什麼,他竟然想不起來……
怎麼走到的那一步,他又為何要說那些絕情的話,也都模糊不清了。
在這個如同舊事呈現的戰場上,蕭呈麻木的神經鈍痛一般不停地閃回著上輩子的畫麵,就像是有人拿著刀,在一點一點剜掉他心頭最軟的那塊肉……
“阿蘊!”
他聽到自己喊了一聲。
“跟我回去。”
“我們從頭來過。”
她要什麼都給她,他可以善待那個孩子,不會再將她打入冷宮,不會褫奪她皇後尊號,更不會允許彆人欺她辱她,他會為她撐腰,會給她世間榮華,隻想換她仍在眼前,盈盈一笑,說聲:
“陛下安康,妾便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