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砰砰砰!”深夜,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程婉婉夜裡本來睡得不好, 匆忙的腳步聲在樓道裡響起來的時候她就隱約有感覺, 隻是還是半醒半夢間, 等到這敲門聲響起, 那是猛地睜開眼,連衣服都來不及披上,鞋子也沒穿就衝出去開門, “何……”
話音在看到門口的男人嘎然而止。
“嫂子,快跟我走一趟。”穿著軍服的男人麵色著急。
程婉婉心臟驟然跳動起來, “怎、怎麼了?”她的臉色蒼白,說出來的話也有些顫音。
“先彆問了趕緊走嫂子。”
“哦哦,那等下我去換個衣服。”程婉婉慌亂跑了進去, 換了衣服又穿上鞋, 總覺得還有什麼沒帶,但是腦袋很亂,原地踏步了一圈,聽到外麵的催促聲,這才匆匆忙忙應下跑出去。
車子開得飛快, 換做平時程婉婉要難受了, 但是此時什麼都想不起來,心是慌的腦袋是亂的,三番兩次想問出話來喉嚨就跟塞了稻草一樣說不出來,就這樣迷迷瞪瞪, 也不知道何時下了車,外頭下起了暴雨,電閃雷鳴稀裡嘩啦的,抬頭看到醫院模樣的建築,心臟就是狠狠跳動,沒等及走,腿有些軟。
“嫂子?”男人跑了兩步看程婉婉突然不動,回頭示意她快進去。
程婉婉手攥起來,眼神有些倉惶,“你、你帶我來這做什麼?我們家老何不是、不是在外麵出任務麽?”她往後退了退,靠在了車上,仿佛才有了一絲力氣撐起身子沒摔在地上,天上的雨珠砸在身上都不覺得難受。
男人抹了把臉,把臉上的雨水抹去,“嫂子,何團長就在裡麵,你快去看看,在做手術呢。”
程婉婉聽到這心裡莫名輕鬆了幾分,在做手術啊,在做手術好,人還在,還有救呢。
她也抹了把臉,身上恢複了力氣,“那快帶我進去。”腳步一下子快了起來,也不用人催了,三步並作兩步走,一下子走了進去。
大廳樓梯長廊,拐彎走到儘頭就到了,門口站著不少軍人,頭發上臉上身上都沾著泥水,地麵濕了一片,看到程婉婉走來,都喊了句嫂子。
“小許同誌,老何還在裡麵呢,咋樣了?”程婉婉對著一個年紀看起來最小的軍人問道,過年的時候老何請他在家裡吃過飯,她給做的飯菜,他還誇好吃來著。
被叫做小許同誌的男人還沒答話,急診室的門口忽然打開了門,先出來的醫生臉上神情肅穆,“節哀……”
後麵護士推著病床,上麵蓋著白布。
程婉婉什麼話都沒聽進去,隻覺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
江舒瑤這邊得到何團長出事的消息是第二天,一早便有嫂子說程婉婉連夜被接走了沒回來,怕是何團長出事了,然後等到下午,何團長沒了的消息就傳出來了。
他是在幫老百姓轉移家裡財物的時候,房屋塌了被砸的,跟郝援朝他大哥郝建國差不多,隻是沒有當場死亡,而是送到了醫院搶救,等程婉婉趕過去,最後一麵都沒見上,就這麼沒了。
饒是江舒瑤覺得以前程婉婉荒唐過,這個時候都免不了對她多了幾分心疼,原先傻被騙了也就算了,眼下跟何團長這才結婚多久啊,婚後生活過得幸福,命運就又給開了個大玩笑,竟生生地帶走了何團長,又留下她一個人。
說起這,都忍不住唏噓。
七月末,何團長在部隊舉行了葬禮,在部隊的全員都參加了,程婉婉那天一身白,手腕上綁著黑色布條,一開始沒有掉眼淚,等到要把棺材送走的時候,眼淚才刷地直掉,那模樣就是平時看她再不順眼的嫂子都覺得揪心。
喪事處理完畢,不久後其他出任務的也都回來了,郝援朝是最後一批回來的,回來的時候那渾身臟兮兮的模樣,江舒瑤給收拾了衣服讓他去澡堂子洗,搓洗乾淨再回來,在家洗兩大鍋水估計都不夠他謔謔。
等他洗完澡回來吃了個飯,連消食都沒就去床上躺著了,這段日子實在是累得夠嗆,每天都沒個好覺睡,事兒特忙特多,打個盹的間隙都沒有,好不容易把事情處理完了,要不是還急著回來他肯定是要在出任務的地兒睡完再回家的,就是怕出去太久了江舒瑤擔心,眼下回來了,也能安心睡了,一睡就睡了一整天。
醒過來的時候看見兩小隻就趴在他床上,萍萍還在那兒戳他的臉,見他睜開眼了肥嘟嘟的小臉蛋上立馬舒開露出個笑容,“腦郝爹,你醒啦?”
安安也立馬睜大眼睛看過去,難得笑出了小米牙,“爹。”乖巧得不行。
郝援朝大手一撈,把兩個小家夥都撈到身上坐著,“咋在這呢,吃飯沒?”看了眼屋裡,燈都亮起來了。
“次嫋,次飽嫋~。”萍萍摸摸自己的肚皮,又扭過身去摸安安的,“安安也飽嫋~”
安安點頭,又問郝援朝吃不吃飯。
郝援朝點頭,是有點餓了。
兩小隻一聽立馬都從郝援朝身上下來,抓著他去吃飯。
萍萍嘴裡嘰嘰喳喳,說晚上吃了什麼好吃的,又說他怎麼睡那麼久,都睡不醒的,老把她擔心壞了,小模樣招人喜歡得不行。
江舒瑤把鍋裡溫著得飯菜端出來給他,他們都吃過了,不過看郝援朝出來吃飯,都坐上了餐桌看他吃跟他聊天,那麼久沒見,又出了何團長那事,還有一些受傷的軍人,孩子們心裡也是擔心的,都迫不及待想跟他說說話,好來安自己的心。
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的,郝援朝平時十分鐘能吃完的飯菜愣是吃了快一個小時,好在現在是盛夏,要是冬天,沒十分鐘熱氣都沒了。
“好了去睡覺,太晚了不能熬夜。”超出平時睡覺的點了,燈都熄了半小時,江舒瑤就把孩子們都趕上床去睡覺。
萍萍今晚想跟郝援朝睡,安安見姐姐提起來也默默跟著,兩小隻是有些沒安全感了,白天郝援朝睡那麼久沒醒過來都擔心,怕他睡不醒來就沒了,因為何團長的事,兩人也模模糊糊知道死亡是咋個啥意思,心下就不□□。
這種時候郝援朝跟江舒瑤都會心軟縱容的,於是便四個人一起睡,好在床打得夠大張,要不就衝兩小隻這圓潤的小身材,沒準還睡不下。
陪孩子們聊天,等他們都睡熟了,江舒瑤才跟郝援朝講話。
“何團長的事你知道了嗎?”她壓低嗓音問。
郝援朝點點頭,“聽說了。”他笑容淡了些,神色略微嚴肅,何團長不是他手下的,但出了這事,還是不免為之可惜,這一次情況確實是比往年糟糕,剛出任務也有士兵受傷,地震那晚更是傷了不少人,老百姓裡還有死亡的,但部隊裡這次出任務死亡的,也就何團長這一個,真的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命。
“那何團長沒了,程婉婉要怎麼安置?撫恤金這類的又是個什麼情況?”江舒瑤現在對程婉婉印象是好多了,也對她很是同情,從知道何團長死訊那一刻到送走了何團長,至今沒有恢複過來,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飯量都變小了,她跟周小花嫂子每天過去坐坐,都覺得屋裡又冷又壓抑的,走不出來。
不管當初程婉婉是抱著什麼樣的目的嫁給何團長,但看得出來,結婚之後相處了那麼久,她是放了真心的,而現在何團長走了,心裡的苦大概也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可人還是要生活的要往下走的,她暫時沉湎於過往走不出來,江舒瑤多多少少也想替她打探下,這以後究竟是什麼個結果,能不能繼續住在家屬樓裡,還有撫恤金這類的,多少心裡有個數。
郝援朝略微想了想,道,“這繼續住在家屬樓裡可能不太行,她雖然是遺孀,但到底沒孩子,補貼倒是會有,那何團長家裡沒老人,撫恤金估計都是給程婉婉。”
“不過她不是在教書嗎?部隊對遺孀是有優待的,安排個一室一廳的教師宿舍樓應該可以。”郝援朝見江舒瑤微微皺著眉頭,又補了一句。
江舒瑤歎了口氣,“這樣也行,她也有地方放下何團長的東西。”
要是還住在單身宿舍樓的話怕是東西放不下,得扔一些。
郝援朝伸手去摸她的臉,“你之前不是跟她關係不親近嗎?怎麼操起心來了。”
“沒操心,就是問一下。”江舒瑤否認,又把這段時間的事情說了說,“她也挺不容易的。”
本身就有墮胎那一事,雖然被張嫂子含糊過去的,但相信的人不相信的人又有多少呢?如果真有人要找茬,誰知道會不會出事?現在就期望烈士遺孀的身份能幫她幾分,起碼風浪來的時候能安然躲著。
郝援朝讓她不用操心,何團長因公犧牲,起碼能授予二等功,這勳章功有程婉婉一半,有這層遺孀身份,動不了她的。
江舒瑤想想也是,這隻要風浪波及不到,那日子是能過得下去的,能不能走出來也就看她自己了,彆人是操心不上的。
之後也跟郝援朝猜測的一樣,表彰的時候何團長給授予了二等功,撫恤金交給了程婉婉,從家屬樓搬出來,住進了教師宿舍樓那邊的一室一廳之中。
然後沒幾天,程婉婉蒼白著臉色找上門來了。
“我懷上了。”
這話不啻於降下了個大雷,“懷上了?”江舒瑤看著她的肚子,微微驚訝。
程婉婉眼淚又掉下來了,是啊,懷上了。自從墮胎之後醫生就說她傷了身體,懷上的幾率很低,當時為了跟何團長結婚,她沒敢說這個,婚後喝了幾次藥也隻說是調理月經不正常的。
何團長每次和她歡好之後都愛摸摸她的肚子,也是一把年紀了,成了家立著業,彆的都不想就想有個孩子,這也是當時為什麼在前頭媳婦沒了之後那麼快就結婚的理由之一,她當時心裡怕啊,就怕懷不上,跟趙月如一樣,藥越吃越多脾氣越來越暴躁。
可是誰能想到呢,這孩子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到來,何團長都沒了他才來,來得這麼不是時候啊,何團長想了那麼久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有孩子了。
“你想怎麼樣?”江舒瑤臉色嚴肅了,也不知道該說這孩子來得巧還是不巧,成了個遺腹子,程婉婉願意生下來嗎?
程婉婉哭得厲害,“我還能怎麼樣,這是他留下來的唯一一個孩子,要是不生我就對不起他了,他待我那麼好,那麼好……”說道最後,都哽咽了說不出話來。
江舒瑤心裡不知道是鬆口氣還是怎麼樣,終於上去扶了她,讓她坐下來,給她遞了手帕,“你也先彆哭了,先想想清楚,生下來是給何團長留個血脈,可日後你一個人能帶的了孩子嗎?想要再嫁,這孩子帶著就難了。”
現在這情況不是像之前,之前那是未婚懷孕,對象還是逃了大陸的,程婉婉沒有理由生,現在懷上了,肚子裡這個就是何團長的遺腹子,也是烈士家屬的子女,生下來能給何團長留個血脈,外頭對她的印象也會變好。隻是,要是真生了,程婉婉這輩子想要再結婚可能就有一定的難度,衝程婉婉這容貌和工作,能接受她二婚的有人在,但是再帶個孩子,就是個問題,而且就算是結婚了,重組家庭對孩子也不知是好是壞。
要是不嫁人的話,單身母親帶孩子也有困難,會有苦頭吃的,就看程婉婉是怎麼選擇。
這是一條生命不是阿貓阿狗,要生就得想好為他以後負責,不能生了才後悔。
江舒瑤依舊不會給程婉婉拿決定,上一次她以命相逼道德綁架她不管她,這一次不管選擇,但會把後果給她說清楚,隻希望她自己做個不後悔的選擇。
程婉婉擦眼淚的手一頓,隨即淚流的更凶了,是啊,要個孩子哪有那麼簡單,她是做好了日後不再嫁人的準備麽?
心裡難受,但想到何團長往日對她的種種好,那難受滋味就更彆提了,“生下他,以後我也不奢望再嫁人了。”再嫁,哪兒找一個跟何團長這樣對她好的呢?
而且她畢竟墮胎傷過一次身體,不說這次懷上是不是僥幸,日後還想要孩子也依舊是個問號,年齡大了哪裡還好生呢?生養艱難的女人如何找二婚,還不如直接生下肚子裡這一個,沒準這就是這輩子她唯一的一個孩子了。
想到這程婉婉把眼淚擦乾了,神色越發堅定了,“生,我就生下他,是男是女都要生。”反正現在也沒有人在她耳邊嘮叨要男要女,何團長都去了,他爹娘又是沒福氣的,早早就沒了,相當於程婉婉跟何團長親戚也斷了關係,家裡作主的也就她一個,把孩子生下來,男的女的都是她和何團長的血脈,誰還會在乎男女呢?
反正她現在有房子住有工資拿,還有撫恤金,養一個孩子是養的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