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紹庭一聽,確實是這麼個理。
他擺手:“那你就將這簪子送去給那邊,讓她安分點,少給本公子惹出禍事。”
牧生連連點頭稱是,片刻後想起一事,忙道:“奴才有事稟報。”
“何事?”
“前日裡那邊管奴才要血燕窩,這金貴物外頭哪有的買去?二郎您當時還在養傷,奴才便沒打擾您,自個兒做主拿了二郎您給的份例,往府裡管采買的婆婆換了一兩。”
嚴紹庭聞言,不置可否:“她倒是識貨,還知道這血燕窩是好東西。”
“那奴才以後是拿還是不拿?”
“她既要補身子,提什麼要求隻要不是太過分的,你都滿足她。”
“是。”牧生得了令,又忙著辦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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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稚被幾個嬤嬤引進一排氣派的屋子,不少宮女捧著藥箱子來回穿行,一股藥草的苦味兒彌漫著。
為首一個姑姑鞠了一躬,對清稚道:“顧姑娘,此處便是女醫官的院署,平日你於此處取藥,若有太後嬪妃傳召,你應儘快前往,不可讓貴人久候。”
“多謝姑姑指點。”清稚行禮,目送一行人離開。
初來乍到,她不敢隨意張望,秉持謹小慎微的性子,研讀起屜中醫書。
清稚怎麼說也是出身名門,古文底子打得本是不錯,不過讀這些晦澀難懂的醫書還是不夠看,有的雖說有人注解,但仍是古翻古,困難程度基本不作區彆。
她隻能轉頭研究那一格格的草藥。
不料,有的名字都未曾聽聞過不說,還有的連字音都讀不出,令她深感挫敗。
向前隻當自己有中醫的底子,也算是優等生,在這大明卻僅比初學者好上一點兒,憑這本事給人瞧病也不知哪來的膽兒。
“顧姑娘可算來了。”遠遠的就聽到銀鈴般的聲響,“我等了這半天了,可把你給叫進宮了。”
清稚抬眼,忙欠身行禮:“公主萬安。”
宣城今日穿了身橘紅宮裝,遠遠地如同一道霞雲,拉過清稚的手便笑嗔:“瞧你,這兒又沒旁人,還和我客氣。”
清稚本欲再說些尊卑不可廢的謙謹話,見宣城這般的熱絡模樣,手被拉住都不肯放了,於是將那番客套辭令省去,又聽得她道:“這裡你可還滿意?那外廂便是那群太醫令,宮裡女官不多,閒時都在此處鑽研醫書精進醫術,也不會吵到你甚麼的。”
“這麼多醫書,我此前哪見過,還多虧了公主給了這麼好的良機。”
宣城這才鬆開手,揀了一本捧手裡翻,秀眉不自覺蹙起:“這書你怎生看得懂的?我瞧著字都不認識幾個,也難為你對醫術有興趣,這比那四書五經還難上不知多少呢。”
清稚額前起了汗:“其實我也不認得,公主未免太高看我了,我那點醫術都是自實踐中學來的,要說學問我還看得太少。”
“朝中大儒不勝凡幾,你找個先生請教一問便知,你現在是我母妃定下的女官,哪有人敢怠慢你。若是男女有所不便,寫信討教不就完了。”宣城話語至此,方才想起什麼事兒,不由得撫掌笑起來,“你瞧我這記性,徐閣老便是當代學問家,說文解字於他而言小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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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清稚拿著書去請教外祖父時,老爺子直接將她拒之門外:“有客,不便見你。”
“小姐還是回去歇著吧,老爺這兩日在內閣被戰事的急遞擾了心神,夜裡都睡不好,這眼都充血了,你怕是得過兩天才能見著他。”徐阿四將清稚送出去時,搖頭說。
“我曉得。”清稚答,這兩日頻繁有人進出徐府與外祖父議事,必是有何緣故,“那麼多勞煩大伯照看了,閣老入秋便犯咳疾,大伯喚人多煮些梨水。”
徐阿四見饒兒過來接人,方才告辭:“這不消小姐說,老奴侍奉徐閣老多年,自然儘心。”
顧清稚點頭,將話題說開去:“那究竟是何方戰事?莫非是韃靼又來攪擾?”
“不是。”徐阿四仿佛不願多言,眼神渾了一瞬,扯了嘴角,“軍國大事,老奴也不敢多言,小姐體諒。”
“唔。”見他含糊其辭,清稚也知從此處問不出甚麼,便辭彆道,“那老伯請留步吧,您也當注意身體才是,不可過度勞累。”
“多謝小姐關心。”
顧清稚回身離去,卻聽正屋的門“嘩”一聲開了。
“顧小姐?”
她轉過頭,杏眼倏而一亮:“張先生!”
張居正今日著了身青色交領綢衫,罩了條黑藍相間的鬥篷,臂間還攜著一卷書,眉如春山,麵似美玉,走出來步履從容,望之便如清風拂來。
“原來外祖父見的是您。”顧清稚揚起笑容,欲湊上去又克製了腳步,聲音清亮,“已經過了晌午片刻了,您不願留下用膳嗎?”
“來之前張某已經用過了,顧姑娘客氣。方才姑娘可有何事?”
“無甚大事,隻不過我怕出差錯,想找外祖父替我看看這醫書的生僻字是何意。”
“聽聞顧姑娘被宣召入宮做了女醫官,在下尚未來得及恭喜。既然為貴人做事,姑娘有這份顧慮也是難免。”
“正是啊,所以才來想著請教外祖父。”
“顧姑娘若是信得過,那不妨讓張某瞧瞧,如此,也不必麻煩閣老。”
這時清稚方才上前,於兩步以外站定,將書冊遞過去。
“張先生,這頁上的首尾兩行,都有字不認得,還有那頁,再往後兩頁,此句我也不會……”一番細數下來,整本書倒有半本是不懂的,她都有些慚愧於自己的無知了。
“不怕張先生笑話,我著實粗陋。”額頭大汗,她微微垂下發鬢,忙以笑掩飾尷尬。
“無妨。”張居正溫言道,“醫理之事最是佶屈聱牙,顧姑娘不妨將此書暫且借予張某研讀,張某一一查閱辭書過後便還予您。”
顧清稚眼眸瞬間一亮,腦袋抬起:“張先生真是人美心善!”
“人美心善?”
“小女是說……”顧清稚解釋,“張先生長得好看,又這麼熱心。”
想她並不是第一個說他相貌好的,張居正隻是微笑:“這說法倒是新奇,隻是張某也非熱心之人,不過是一點舉手之勞。”
顧清稚剛想開口回話,然而眼見著徐階那邊的房門微動,似乎是要開了,一個待字閨中的少女和一個單身青年被瞧見這麼站在一塊兒說話,終究是會引發遐想的,於是為了保守起見,兩人竟不約而同後退了幾步,清稚垂首道了聲:“張先生,小女告辭了。”
“姑娘慢走。”
“忘記問先生了。”清稚剛行了幾步,又想起一事,折返了來問,“明日太液池邊有集會,您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