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一時正廳裡,除了兩側隨侍的幾個老仆,眾人無不神情各異。

張居正此番來本是為了蒙古開市一事要與徐階商議,不想碰上徐府招待客人,這也便罷了,他略望了眼正廳眾人,雙眸環視間,不經意對上清稚的杏目。

眼眉彎了彎,顯然也是未料到她會出現在此處。

見張居正來了,胡應嘉入仕晚,連忙躬身行了個禮:“胡某見過張學士。”

張居正回禮:“張某也見過胡大人。”

他們是同門,也曾在徐階家裡碰過麵,彼此間也有過閒談,隻不過今日平白多出一個年輕女眷,氣氛便與往常異樣了許多。

徐階見顧清稚半晌站那兒沒反應,喝道:“張大人來了,還不見過客人?”

“來了。”顧清稚呆滯半天,這會兒倒飛快地應了聲,捧了一盞剛端來的茶遞往張居正手中。

他道謝後雙手接過,不提防間,清稚指尖勾到了他的,兩人如同燙了手一般,不約而同迅速縮回。

張居正應是一路吹風,又是深秋時分,指腹冰涼如雪。這一碰有如冷冬著了火,清稚感到一股熱意立時自那塊地方泛了開來,沿著脈絡緩緩爬上雙頰。

一刻鐘前僵直的筋骨仿佛瞬間活絡起來,清稚壓下尷尬,白瓷一般的麵龐上笑容浮現,剛想說兩句,徐階插話:“老夫這個丫頭平日裡舉止粗俗不懂禮數,也就手巧一點。你們瞧她剛點的茶是好還是不好?”

“那自然是好的。”胡應嘉還未待徐階話音結束,便應聲而答,一雙細長眼雖然不敢直視於人家姑娘,但餘光裡瞥過去,不禁注意到清稚精致小巧瓷器一樣的五官,有一張一見就知道聰慧的臉,笑靨更是有如四月初放的桃花,配著那兩腮濃淡相宜的胭脂,仿佛能笑到人心底裡去。

他忙端起這隻冰紋茶盞,凝視乳白色的表麵,以專業口吻點評:“沫餑潔白,水腳晚露而不散,實乃上品。”

“胡大人先彆掉書袋,您就直說小女的點茶技藝如何?”

他麵上一紅,竟有些不知所措,又朝顧清稚作謝:“姑娘心靈手巧,不愧為大家閨秀,胡某今日方知何為冰雪聰明。”

“胡大人謬讚了,點茶的技藝比我強的多了去了,隻是正好家中來了貴人,於是小女使出了渾身解數生怕被看輕,其實也是難得能點得這麼好,平日裡都是將就著能喝則喝,哪有這麼多講究。”

“姑娘這話真是讓胡某無地自容,與在座的所有人相比,胡某算什麼貴人?最不值一提的罷了。”

“胡大人怎麼說也是一方長官,清稚連家裡外祖父罵不罵我都做不了主,您不算貴人,那小女算什麼?”

外祖母張氏在一旁早樂得滿麵春風,偷眼覷著這兩個年輕人你一言我一語,目光不停流轉著,嘴角半咧,就差沒笑出聲。

張居正心思敏銳,早看出徐階喊外孫女來見客的緣由,須臾,胸口無端悶著一口難以釋出的濁氣,壓得他眉間難以舒展,廳中一陣笑聲襲來,他緩緩勾了勾唇角,外人瞧上去亦當做他在微笑。

“又耍嘴皮子!”徐階瞪了眼清稚,向客位的兩個男子笑道,“瞧她這樣子,都是老夫和內人把她硬生生慣壞了,都是老夫的不是,都十八歲的大姑娘了,仍是這般頑劣習氣,還不知能不能嫁得出去。”

胡應嘉縱然不敢想有這等好事,此刻也不得不懷疑徐階的意圖,心裡頓時又驚又喜,隻是臉上也不好表露得太過明顯,仍是一副謙遜姿態。

“這便是老師憂慮過多,姑娘這般才貌,又能如此真性情,實在難得,何愁婚嫁?”

聽了胡應嘉這番話,徐階知是穩了,心中不免得意,揮手趕下清稚:“你先下去罷,老夫還有正事要和兩位大人商議。”

清稚不滿地撇嘴,複隱在隔窗之後,試圖聽聽他們的正事究竟是甚麼。

果不其然,張居正所問的正是近來最值得關注的問題:何時與蒙古開市。

“目今已至深秋,冬至看著即將來臨,蒙古又到了糧食短缺的時日。”他注視徐階沉思的麵容,“往年都是拿江南地區儲藏的十萬石糧米與他們互市,隻是今年江南大旱,浙江又和倭寇打了好幾場仗,大戶們都借此為由不願繳納賦稅,恐怕交不齊十萬之數。”

徐階自今年夏季得知江南大旱時便已有憂思,果不其然出了這等狀況,閉了閉目,他有心問問胡應嘉,便征詢其意見:“克柔可有良策?”

胡應嘉道:“應嘉愚見,可先以市價購買江南大戶的糧米,若是不夠,先交上七萬石,允諾說餘下三萬石寬限一月,期間征調北直隸的儲糧,應付過這一陣到明年便好了。”

張居正回道:“胡大人是有所不知,國庫若是能拿得出購買七萬石糧米的錢,張某今日也不必來叨擾閣老,更彆說和蒙古提寬限的字眼,他們本就遇了嚴冬糧食難以充饑,惹急了眼邊關告急,事體愈發重大。”

“國庫竟如此空虛麼?”

“內修宮室,外抗倭寇,國庫如何充盈。”

“那便向大戶們借,有朝廷作保,想他們應是願意。”

張居正視線與他交錯,溫聲道:“如今朝廷的信用還不及城北錢莊。”

胡應嘉有些不服:“嚴黨欺上瞞下,攪得地方上烏煙瘴氣,並非聖上之過,想那些大戶們都是知道的。”

“地方官上任的文書都是拿戶部的章蓋的,何來與聖上無關?何況百姓眼裡,一方長官便是他們的天,聖上在京城裡想了甚麼做了甚麼決斷他們管不著,亦不願管。”

顧清稚在堂上看著想笑,她可是難得見張居正話語如此犀利,清朗眉目下竟含了兩分針鋒相對的微哂。

徐階也覺今日這學生有些異於往常,仿佛存了心要和胡應嘉辯論似的,剛想出麵說兩句,又看胡應嘉拱手道:“胡某淺薄,不識朝中內情,還請張學士賜教。”

“賜教不敢當。”張居正視向他,“隻是張某聽聞朝廷雖是海禁未開,福建等地已有部分商人出海經商,或可從中獲利。”

“太嶽之意是……從稅上做文章?”徐階眸色頓沉。

“張某料及聖上並不願放開海禁,但非常時期便有非常之事,可選取適當地區解除海禁以促外貿發達,將原本由地方政府所征收的市舶稅轉由朝廷派去的市舶使專員負責,如此避免層層盤剝,朝廷也能收攏回大部分,如此朝廷或可有些餘錢前去購買糧米湊齊十萬石之數,蒙古一時也無理由南下侵擾。”